夜色已至，气温骤降。

大殿之中，点起了篝火。

赵缺有些寒意，费力挪动身子凑到了篝火旁。

篝火之上正烤着两只野山鸡，香味扑鼻。这让喝了一天粥的赵缺不禁垂涎三尺。

两个值班轮换下来的狱卒正一边转动烤架，一边低声交谈，时不时发出猥琐笑声。年纪稍大胖一点的叫文飞，另一个瘦点的叫侯季。皆是北方汉人。

他们原本在边陲同契丹、奚族作战，是守卫大唐东北的官军。安禄山以诛杀杨国忠为由起兵反唐后，他们便成了唐人口中的叛军。如今，安禄山另立朝堂，他们也算官军，只不过是大燕官军。

听到二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着长安城中的女人，赵缺笑脸迎上前来，欲加入其中。

一来是听听唐朝人的审美，女人是否果真以胖为美？二来是同他们套套近乎，或许还能蹭只鸡腿吃。

“赵兄，来吃鸡。”

见赵缺一脸馋相，未等其开口，侯季、文飞不约而同将手中的烤鸡举到了他面前。

禅寺当下一干狱卒皆是军营出身，或残或伤从前线退下，临时拼凑来管理战俘流民。手段粗暴，全无经验，还曾以杀人取乐。

赵缺同冯毅上月从京兆府狱抽调来此处，主要职责是协助禅寺狱头管理营狱。他跟冯毅皆是唐宫胥吏，长安城破后，同西京留守、京兆府尹崔光远一同投诚安禄山。

赵缺与二人并不相熟，起初也不被这群自诩安禄山家臣家兵所待见。

此时，大唐已由府兵制转为了募兵制，各地藩镇养了一大批职业军人。中央政府逐渐无力承担各地军费开支，于是将政治军事经济大权下放藩镇。军饷赏赐皆来自藩镇节度使，造成兵将只忠大帅，不识天子。

一干狱卒对初来乍到又是投诚之人的赵缺时常刻意刁难，满是讥讽之语。

谁料一场忽如其来的狂风暴雨竟让赵缺走了大运，以命相搏换得了安将军器重。明眼人自是能预料有了靠山的赵缺日后必将受到重用。待其伤愈之后，成为众人顶头上司也未可知。人往高处走，一些轻视他的人纷纷转变态度，借机攀附。

见二人如此热情，赵缺受宠若惊，连声感谢。双手缩进袖中，先后从两只烤鸡上分别撕下一条鸡腿。于半空中挥舞着鸡腿，加速其冷却。

“二位方才聊得起兴，我隐约听了几耳，甚是有趣。”

“既然赵兄有兴致，侯季你来讲讲长安城破后之事。”文飞一脸淫笑。“当时你在前军先锋营中，攻入城后，城内美娘子应是碰到不少吧，长安美妇刚烈否？”

“呃......并无许多，能跑的都跑了，逃不掉的也大都藏了起来。”侯季方才弱冠之年，未经人事，在谈论女人时尚是满脸羞涩。

“上头不是允许你们掠夺三日吗？城内之人能藏到哪里去？无非是深井，地窖，暗道，草垛。一捉一窝。”见侯季一脸扭捏，文飞更加兴致勃勃。”快别遮掩啦，讲讲你寻过几个美娘子？”

“都是一些老妪，稍微年轻点的，都用灶灰将面容涂抹地同昆仑奴一般，看不出长相。另外还有许多投河投井寻死的。我只抢了些布匹，铜钱。真没有做过那种事。”侯季摊手苦笑道。

“文兄，孩子脸臊得同猴屁股一般，咱就别难为他了。”赵缺打趣着替侯季解围，见文飞笑着点头，又补充说：“咱们身在行伍，不管为谁而战。与敌军对垒时，为保命，为立功，皆可使出浑身解数。但无论溃逃还是破城都不该骚扰平民。孟子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须知百姓才是一切战争胜利的根本。”

文飞眼珠浑圆地望着一脸严肃的赵缺，他不能识文断字，不知孟子是何等人物，更加无法理解先贤所讲的微言大义。纵是一脸懵相，脑袋却捣蒜般地点着头。老兵油子太懂得见风使舵了。

一旁的侯季倒是拜过开蒙先生，只是学业不精，又好勇斗狠，便索性参了军，在营州跟契丹人打过几仗，去年冬天随军南下，先攻洛阳，后取潼关，又战长安。

历经不少战役，因负伤退下前线，几经辗转，最终被安置到了观音禅寺。经历过生死，也参与过屠城。每次攻城誓师，将军大都是用抢钱抢粮抢女人来鼓舞士气。

于是，试探着问了句：“如果城破了，不偷还不抢，那为何要行军千里来此处打仗呢？”

“......”

赵缺思索半晌，发觉一时无法给出合适的解答，于是岔开话题，低头啃起鸡腿来。

毕竟将现代人民战争观念放到一千多年前，不被时人理解也属正常。

又觉得自己正义感爆棚地有些不合时宜，对牛弹琴暂且不论，方才讲的那番人道主义言论，若是被有心人揣测，怕会引来祸事。

初来乍到，应当先苟一苟，观察形势后再作打算。

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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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吱呀作响，冯毅推门而入，身后还紧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郑虔，另一个是郑虔跟安牛新申请的副手。

篝火被门外窜进来的山风吹得火星四溅。

冯毅回身喊了一声：“速速把门关上，小心引燃麦秸。”

随即，一副新面孔费力将门合上，而后亦步亦趋地跟在郑虔屁股后面，样子比郑虔还诚惶诚恐。其肤色略显黝黑，年纪四旬有余。

饱满额头之上沟壑连连，大抵是个爱生气攒眉之人。他其实并不安分，一双吊梢眼不住地四下张望，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阿毅，接住。”赵缺朝冯毅扔去一只鸡腿。

冯毅接住鸡腿放在鼻前嗅了嗅，嘴角上扬道：“好香啊，多谢队头了。”

赵缺撕了条鸡肉塞进嘴里，不敢用力咀嚼，因为一咬牙使劲，头就隐隐作痛。

反观冯毅吃相则粗暴多了，嘴巴不停歇地撕扯着鸡腿肉，如饿狼扑食般大快朵颐。乌黑的络腮胡子上很快便泛起了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