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间,码头上灯火通明,灿若星河。走近看,火船要崩塌时,定有主事的人大喊:先救妇女儿童,所以在码头上混身湿透、咳嗽不止的人多是妇女,真是怜香惜玉的救火英雄。
灰衣少年和王聪在码头上看到一派美人鱼上岸的香艳盛景。从河里捞上来的人全身湿哒哒,瑟瑟发抖,随船的校书女郎们,薄纱单衣被水泡透,呈半透明状,紧紧贴在背上,似赤身涂层蜡,白衣的涂白蜡,红衣的涂红蜡,黄衣的涂黄蜡,绿衣的涂绿蜡,不对,好像没有绿蜡这种东西,那绿衣的就像初生的嫩芽,或者被开水泡开的新茶。
秋风萧瑟,草木摇露。呛水的人在码头台阶上瑟瑟发抖,嘴唇发紫,这样下去夔涯的药店和大夫可要发达啦。江上清风徐来,小身板们都要咳散架。
这么折腾,美人鱼们面如死灰,散发出鱼腥恶臭,来自青砖绿瓦的老鸨们挨个蹲下来端详,捏抬她们的下巴,左右查看,摸摸她们的面颊,掰开牙口,往口腔里瞧瞧。王聪以前在勒疏看贩子们选购骆驼马匹就是这副模样。
美人鱼群中,有个病恹恹的女子,秀朗清俊,钗横鬓乱,花是脸,玉作肌,星似眼,月成眉,柳为腰,袜如钩。如今老东家葬身鱼腹,她已是自由之身,要是能和姐妹们在房顶上喝两瓶啤酒,阳光洒在她们脸上,那真就是自由人。祸福相依,所有身家细软,多年积蓄也沉入江底,获救上来却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小小伤寒就可能要她的命。命运真是只无情的推手,才上岸来,就要将她推向这些牙尖嘴利的老鸨手里,难道真的只能干一行爱一行么?
火船上死里逃生的女子,特别是女校书郎们,都和她一样的命运,万般的人,却又要踏上一般绝望的路。
老鸨们叽叽喳喳,讨价还价。这从豪华船房上下来的女校书郎,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各个绝代风华,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床上都是伺候,不是,是在船上都是伺候那些达官显贵,现在几两银子买来弄到自己楼上去,能叫百年老汉弃仗,卧床男子飞奔,能叫枯木逢春,败叶抽芽。
获救的人,有家人有门路的已经离开,五更鸡叫,东方渐白,留在码头上走投无路的就是这些女校书郎,老鸨们觉得再熬熬价钱能更低,她们期待一碗热粥换一个人的盛世来临,女校书郎们被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牙齿打颤。再坚持坚持,她们最多能撑到天亮,毕竟都是肉做的人儿。
王聪看着这些毫无人性的老鸨,眼里浮现的是凤仪楼的老板娘,看着孤苦伶仃的女校书郎群,想到自己两次进凤仪楼的情形,心里发酸,不免伤心落泪。只能是那句烂俗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来概括。
王聪更噎着说:“公子,你要了她们吧?”
少年大惊:“你把我想成什么人?我在你心里有那么不堪吗?”
王聪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公子买了她们吧。”
少年面有愠色:“王姑娘,你看我几分像老鸨?”
大有越抹越黑的意思,王聪整理思绪,重新组织语言,说:“公子现在身傍黄金万两,又是菩萨心肠,行善积德,一定不忍心看这些苦命人再跳进火坑,公子花点小钱买下她们,还她们自由,免得她们落入这些蛇蝎心肠的老鸨手里。我心里觉得我家公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吧?”
少年微微笑之,“我就是来秀手旁观的,不然我来码头干嘛?”
王聪做媚态奉承状,“这点小钱,对公子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嘛,公子可不曾这般小气。”
少年笑道:“错,我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王聪也笑道:“我不准我家公子如此侮辱自己。”
少年笑曰:“我经常侮辱你家公子。”
王聪敛唇叫道:“公子快快看,有人晕倒啦。”那病恹恹绝代难有的女校书郎晕倒,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少年也慌神:“王姑娘,你家公子我身上可一文不名,钱都在你身上。”
王聪心领神会,站到人群中央,掏出一千两黄金银票,说:“这些落水的姑娘,我家公子全要了,这是一千两黄金,老妈妈们,你们分了这金子,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