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宿果然伸出手了,但是他的手势变了,变成一道铁掌。
他一掌切在扈三娘的足腕上,看上去就像扈三娘的双脚自动送上去踢在仇宿的手掌上。
仇宿的手掌就像一道钢铁,不但坚硬,而且稳固。
扈三娘的连环腿踢在上面十四次,连抖动都没有。
她立即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摔倒在地上。
仇宿淡淡地说道:“不要来试探我,那样只会让你后悔。”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扈三娘揉着脚尖,即使痛彻心扉,但是脸上却还笑着,“女人往往都不知道,能见证一个男人实力的时候,其实往往就是她的幸运。”
仇宿的武功无疑很厉害,很有实力。
“把衣服穿好。”仇宿说道,“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不但过了女人诱惑的年纪,也过了向女人证明实力的年纪。”
扈三娘很听话,忍痛站起,一边把衣服穿起来。
扈三娘穿得很慢,很镇定,一个女人真正要诱惑一个男人的时候,往往不是脱衣服的时候,而是把衣服穿起来的时候,有时候露出越少,反而越能勾引人。
仇宿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没有丝毫反应。
扈三娘一拐一拐找了张椅子坐下去,她的坐姿看着很端庄、很贤淑,但是只要坐过这个姿势的人就会知道,这个姿势其实很不舒服,很难受。
扈三娘却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因为她知道,女人越不舒服、越难受的姿势,往往却是吸引老男人的最佳姿势。
这个道理只有那些在妓院里专门伺候老人的女人才会知道。
仇宿好像也懂得这个道理,他静静地看着扈三娘,居然露出满意之色,道:“你果然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扈三娘道:“哦?”
她穿好衣服后变得端庄、冷静,跟刚刚完全判若两人。
仇宿道:“第一、在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你的手一直很稳,第二,一个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把衣服穿好,这是不错的本事,第三,当着我的面你还想着算计我,能有这样胆色的人当然也不会太笨。”
扈三娘笑了:“这么说你很了解我?”
仇宿居然又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来了解你,你每一天在想什么、做什么、躺在什么人的床上我都知道,也许我比你自己还更了解你自己。”
扈三娘掩嘴轻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情。
仇宿并不在意,意志坚定的人,往往并不在乎别人会不会跟随。他道:“十年前青阳帮选择你做飞花楼的掌柜的时候,你就进入我的视线里,只不过我并没有想到把你当做合作伙伴。事实证明蒋玉庆的眼光的确不差,既然你跟他们合作得这么好,想必与我的合作也不会差。”
扈三娘笑道:“哦,不妨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合作,或许我会有些兴趣。”
仇宿道:“合作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结果是不是你想要的。”
扈三娘娇笑道:“结果当然很重要,可如果过程太麻烦,太辛苦,合作的人又不好打交道,经常让我的脚受伤的话,那还不如不做为好。”
这是个很浅显直白的道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娇嗔得几乎让男人无法拒绝。
现在她已经慢慢感觉自己的脚已经不再痛疼,神态显得更加自然。
一个有能力的女人,当然随时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自信,开始主动。
仇宿悠悠问道:“如果是飞花楼的地契呢?飞花楼从当年四栋小楼发展到今天的七十七栋园林,成为江南第一大风月场所。只可惜你却一直不能真正拥有它,难道你不会很不甘心,很不公平?”
这本来是扈三娘内心深处的秘密,她的眼光闪动,却并没有接话。
仇宿又道:“你一定很想知道,飞花楼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吧?”
扈三娘的眼光亮了亮,问道:“难道你知道是谁?”
这些年来,她花了无数的人力,无数的金钱,想知道飞花楼背后的老板到底是谁、有没有商议把孩子真正还给她的可能性。
但是她一直没有答案,如果一个人花了这样的努力还没有结果的话,反而对这件事情本身会有一种恐惧。
这种感觉就好像游泳的人一直探查不到海洋的深度一样。
仇宿淡淡一笑,道:“我当然知道。”
扈三娘问道:“是谁?”
仇宿道:“就算我知道是谁,也不会告诉你,因为通过这条路你永远都没有办法拿到飞花楼的地契,不但如此,还有可能把你毁掉。”
扈三娘冷笑一声,道:“你不能告诉我,就无法证明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仇宿看了她一眼,道:“不要让我对你的聪明产生怀疑。一个男人真正值钱的,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财富有多少,而是因为他心里有多少秘密。每一个秘密不在适合的地点、适合的时间再说出来,其实就并没有什么价值。所以以后你千万要记住,不该问的事情我也绝不会再告诉你。”
这句解释很有道理,一个男人的财富除了武功、地位、阅历之外,秘密当然能够算是最大的财富。不到恰当时候吐露的秘密,往往毫无价值,反而变成陷阱。
扈三娘当然懂得这句话,她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么我该怎么信任你?”
仇宿道:“你并不需要信任我,只要我们能达到共同的目的就已经够了。当然,这句话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彼此背叛。”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把她当做一个聪明人来看,所以谈话一直都很巧妙。
真正的聪明人,就好像猛兽一样懂得保持安全距离,懂得保持分寸。
扈三娘又迟疑了一会,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仇宿道:“我要青羊符。”
扈三娘奇怪地问道:“近日来武林传说中的青羊符?但是青阳帮不是已经把它放在正义堂了吗?”
仇宿道:“那个是假的。”
扈三娘面露疑惑之色,更加不解。
仇宿道:“因为那个本来就是我做出来的假符,就算武林中人想破脑袋,也找不出来它的秘密到底在哪里,更找不到青阳王的宝藏。我本来是想利用这个小道具让蒋玉庆犯错误,但是看来他并没有如我的意。”
扈三娘问道:“但是秦振牺牲了虎威镖局,秦足青历尽千辛万苦送过来,这难道也是假的?”
仇宿道:“他们当然只是棋盘上的小卒子,就算秦足青到不了青阳城,青阳符也会用另外的法子送过来,虽然会有些波折,却并不改变我整个的计划。”
他笑笑,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越是有鲜血的秘密,当然分量也会越重。”
扈三娘更加好奇的问道:“那你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仇宿道:“我本来以为蒋玉庆会隐藏住这个消息,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光明正大,我以为他会把假的青羊符埋没起来,却没有想到他会昭告武林,出了把风头。他的确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扈三娘笑了,戏谑道:“这么说你也很了解他喽?是不是像了解我一样这么了解他?”
仇宿抬起头,仿佛望着无边的往事,他的脸上肌肉抽动着,咬牙切齿地道:“不错,三十年前我就了解他,简直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这么了解。”
像他这么平静的人忽然有这样的波动,扈三娘显然吃了一惊,她隐约觉得也许这个故事并不是如她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于是她问道:“那么真正的青阳符在谁的手里?”
仇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青阳帮、蒋玉庆。”
扈三娘若有所思地道:“我明白了,你要做个假的玉符给他,不管谁都会相信,真的玉符就在他手里。可是却没想到,他会把玉符放在正义堂,让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接触,却也轻轻巧巧地把风险卸掉了。”
仇宿道:“他的确很聪明,抛砖引玉的计策既然不行,我当然还会有很多办法。只要青阳城里的这汪水一直是浑浊的,自然就不会缺少浑水摸鱼的机会。”
扈三娘问:“什么样的机会?”
仇宿看了她一眼,他的神色已经平静,却像隐藏暴风雨的天空。
他淡淡地道:“当然是帮你拿到飞花楼地契的机会。”
他接着补充道:“这些年来,青阳帮作为保护者,一直从你手里收取飞花楼的利润,输送给幕后的神秘人,如果青阳帮不倒下的话,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拿到飞花楼的地契。”
青阳帮就是横隔在他们之间的大山。
如果不绕过这座大山,扈三娘的确没有办法见到后面的情况,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忽然有所明悟,就好像在黑暗的屋子里有人帮她开了一扇窗户。
而她却居然一直没有想到。
所以她笑了,道:“有点意思,我好像越来越有兴趣和你聊下去了。”
仇宿道:“其实并不是你想不到,只是你不愿意去想而已,因为青阳帮太强大了,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树立一个强大的对手,所以就愿意给自己一个理由偷懒。”
扈三娘道:“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这些年来,我的确不愿意让飞花楼跟青阳帮有太多瓜葛,我和他一样,都只是为了某个人工作而已,又不算交道很深的朋友。”
没有利益往往就不会有朋友,这是很现实的道理。
她话头一转,又问道:“可是我觉得很奇怪,你把假青羊符送到将军手里的时候,他已经明白有人对他在作出挑衅,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仇宿道:“没有实力做出的挑衅当然是作死,但是这盘棋我已经下了三十年,直到今天,我才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所以不管他怎么挣扎,都已经再也逃不过我的算计。”
扈三娘轻笑一声,似乎又不相信,道:“青阳帮是江南第一大帮,在江南地头上,就没有它不能做到的事情。”
仇宿并没有反驳这句话,反而沉默不语。
扈三娘想想又道:“如果你真的认为时机成熟,大可以堂堂正正掀翻青阳帮,何必要搞个假青羊符,要大费折腾设这么多套路?”
仇宿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我要让蒋玉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让青阳帮的名誉扫地,江湖中人以后都知道,能立牌坊的,往往都是婊子,最能唱戏的,往往都是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扈三娘哦了一声,更加不相信。
仇宿道:“青阳帮以道义创帮,在江湖里自诩为锄强扶弱、鉄肩义气,只有把这面具撕下来,才能让它永无翻身之地。就好像杀死一个人并不难,但是要杀死将军这样的人,就一定要用他人性上的弱点来杀死他,让他否定自己,让他背叛自己,让他后悔,感觉自己活过的岁月都是白活着,他认可的宗旨都是假的,虚无的。这样才算真正的杀死了他。”
这几句话阴冷狠厉,但是仇宿却说得平平淡淡,越见这样,才越见仇宿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