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狗贼处处于我敬家针锋相对也是有的,但却惟愿在今日异骨浮尸一事上,勿再使他那村莽小性,误了东都城中百姓的大安。”敬诚似自言自语,又似欲与姊弟俩对谈,在胡床之上坐不安席。
“阿爷在家中偶亦提及此人,同样言道他一身‘村野之气’,敬叔父,何为村莽、村野之气?”源协早些时候两碗羊汤馎饦下肚,还饶了兵士一张才用火烤热的胡饼,此时正是四下找消遣的时候,正巧敬诚心神不宁地说起话来,顺理成章地对起了话。
“村莽之人,大多眼中唯有自家门外一亩三分地,见不到三餐四季之外大局,且村野之中,越至难时,利己总优于利人,倘若只为平民,自不伤大体。”敬诚呼吸不匀,极力平复一时上涌的心绪。
“而武氏竖子,此时正为朝内中流砥柱,整日所经之事多为要事、国事,却常在这些事项上不顾大势、毫无体面,以个人见解揣度长远事态,甚以好恶恩怨论结果。”
“若非此狗贼伙同韦后,不断向圣人进谗言,朝我父施压,我父——堂堂五王之二,又何以沦落至整日于家中愁眉苦饮,长吁短叹。”敬诚把砂石地面踩得嘎吱作响。
“想必敬叔公仍颇有诸多报国志向,未能付诸,”源阳话至一半,想到敬诚提过敬晖叔公所谓“羡慕”自己阿爷及早抽身那一事,未必是真心话,“不似我家阿爷,同样终日在家饮酒,却无事挂心,显尽洒脱。”
敬诚与她平视,嘴边须间抽动,却没有发声说话。
源协这时不恰时机地随口问了一嘴,险些带出一个饱嗝,“圣人莫非不察武三思为何样人等?否则缘何任他朝内朝外胡作非为。”
没来得及止住家弟言声,源阳有些后悔,低声说了句,“如若食困,你大可去帐中歇着。”
“圣人如若开明,又怎至……唉!”敬诚实在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怅然向河对岸望去。
承福门外,裴谈焦急等待兵士将所需户籍带回,有些不甚耐烦,抬眼看向日头,心想朝会也该是要结束的时候。
他哪知此时朝堂上,在武三思的有意煽动下,一时间复周众人开启对敬诚“玩忽职守”的言语讨伐。
韦巨源对敬晖、敬诚父子亦无甚好感,甚至为一己之私,同样利用了敬诚心中的忌惮才得以顺利进宫上奏。
可无论是以他眼中所见,还是亲身感受,敬氏父子二人、乃至已经离开朝堂的其他四名协助复唐的老臣,以至于显唐一派,心中大多存有对大唐与圣人之忠义。
如今武三思不顾宫外乱象,却借异骨浮尸之事,于彼方早已势微之时,仍强加踩踏,实在让人甚感阴冷刻薄。
他人皆在附和静德王所出“敬诚弃圣人与宫城安危于不顾,不知轻重”之言语,唯有显唐众臣沉默不语,韦巨源因仍跪在地上,并未参与到这场单方的攻击中。
武三思见目的达到,只背对众臣,直视皇后,感于仅屈圣人之下,却凌驾数百臣工乃至万民之上的自矜中。
“哼,我怎不知朝堂中还有置圣人于不顾的敬氏!”深蒙高宗恩德,又与张柬之盟誓神灵的李多祚在人群中大喊一声。
李多祚于神龙兵变中,辅助张柬之、敬晖等人,率自己的右羽林军将彼时太子——当今圣人从东宫带出,直往神都玄武门,迫使武后退位。
此时更是受勋“上柱国”,一直立于明堂之中,起初他本不想因武三思对敬诚的无端污蔑与对显唐众人的挑衅多费口舌,但伴之朝上群臣除此之外,再不言其它,李多祚无法视若无睹,听若惘闻,便以一人喝止群臣。
“平阳王敬晖忠于大唐,众所周知,其子敬诚为右卫大将军,圣人复位后,于皇城勤恳敬业,谁又敢言一句否?如今只因东都之中浮尸一事,驻守在外,如何言及置圣人于不顾!?若置于不顾,此时不当如静德王这般,嘴边上下一动,不谈眼下城中危机,却谈起忠唐来?言及忠义,更言及忠唐,你们武氏与神龙兵变之敬氏,不如此刻就求问在上圣人,作何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