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钟离睿得了空,给师父温以仁报了备,就带着季钊去了慈云寺。温以仁觉得骑马太招摇,吩咐他们乘马车去。一路上,钟离睿都在思量如何开口,如何将这坠子送给沈姑娘,竟比自己小时候犯了错想着该如何给父亲承认错误还要紧张。
马车只能行到慈云寺正门。钟离睿不想进去打扰寺里清净,于是下车从寺外小路绕行到沈姑娘的小院后门,远远的,钟离睿就瞧见门外拴着两匹马,季钊先开了口:“沈姑娘这是有客来访?”钟离睿不知,心想莫不是沈姑娘要骑马出门去?
轻扣门环,半晌红烛才应声出来开门。门一开,钟离睿就见沈姑娘和一公子从主屋房内走出,立在走廊上往门这边瞅过来,男子发髻高束,长相清白,轮廓清晰,修长的身量着一身团锦长袍,腰间挂着玉牌,气度很是不凡,最主要的是,二人笑意盈盈,像是刚聊完什么愉快的话题。
见是金公子前来,贞儿远远向钟离睿微微屈膝行礼,吩咐红烛赶紧迎金公子进门。钟离睿和季钊进了小院,贞儿立刻向身旁的沈昱说:“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先前借过我银钱应急的金中睿公子。”
“不不不,是沈姑娘之前救过我。”钟离睿立刻解释道。
还没等贞儿向钟离睿介绍沈昱,沈昱开了口:“有缘便是贵客,里面请。”随即做了“请”的手势。
钟离睿一听这语气如此不见外,一下子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硬着头皮往屋里走去,边走边想:“这是何人?怎得跟这里的主人似的?”心里不禁一阵紧张。
进了屋,三人围着客桌坐下,时云过来给钟离睿添了一杯茶。钟离睿看到桌上摊开着一个礼盒,里面躺着一枚剔透的南珠,靠窗边的榻上,还放着一件青色斗篷,心里更感不妙:“这也是来给沈姑娘送礼的?还是这难得一见的南珠和贴身的衣物?这位公子和沈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钟离睿一下子被自己这番心思惊着了,“但愿是我想多了。”
可钟离睿真的是坐立不安,倒是沈昱,似乎是看穿了钟离睿的小心思,故意对着贞儿说:“贞儿,这颗南珠你喜欢就好,快收起来吧,日后我再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一并拿来给你。”说着,他还笑眯眯地瞥了钟离睿一眼。
“贞儿,原来她叫沈贞儿。”钟离睿听到沈昱直呼沈姑娘的闺名,心里更是猫抓了一般。钟离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只能低头喝茶,都顾不上茶水还有些烫嘴。
“我这里用不上那些东西,四哥不必什么好东西都往我这里送了。”贞儿笑笑,吩咐时云把南珠和斗篷都收了起来,转而朝着钟离睿说:“还没来得及介绍,这是我四哥,沈昱,我叫沈贞,很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
钟离睿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也为自己刚才多余的心思深感可笑,于是拱手向贞儿和沈昱行礼:“沈公子,沈姑娘,无妨。”同时,脸上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严肃。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沈昱表示还有公务,就起身先走了。
钟离睿这才拿出翡翠坠子放在桌上,说:“金某今日特意上门致谢,请沈姑娘收下。”贞儿看着盒子里躺着的坠子,心知价格不菲,拒绝道:“我借了金公子的银钱还未还,金公子便要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可是不妥。”
“有何不妥,一码归一码,我送一个小小的物件拜谢沈姑娘收留救命之恩是一回事,沈姑娘借我的银钱是另外一回事。”钟离睿说。
“时云,去取十两银子来。”贞儿吩咐道,时云立刻去取了来放在钟离睿面前,“这是我借公子的,说好要还,还请金公子先收了。”
“好,我这就收了。”钟离睿直接将银子收进了荷包里,然后说:“那我的礼物沈姑娘也收了吧。”
钟离睿的果断反倒把贞儿给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犹豫了一下,说:“金公子说救命之恩言重了,礼物我先收下,多谢金公子。”
临到晚饭时间,钟离睿也识趣,眼见沈姑娘没有留他用饭的意思,起身说:“快要入冬了,天色暗的早,金某先行告辞了。”贞儿也就起身和钟离睿告了别,送他和季钊到了院门口。
一路上,钟离睿心事重重,回到侯府,晚饭都没用,就回了书房。这些年来,温以仁谨遵安远侯钟离勋的意思,一直教诲钟离睿远朝政,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将朝堂之事说与钟离睿听,温师所希望的,是钟离睿能判断时局、目明心清,将来若有万一,有助自己脱困的能力。所以沈昱这个名字钟离睿一点都不陌生,虽然未曾谋面,但他听师父说过,这可是当朝四皇子,所以贞儿乃是公主。
钟离睿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一直觉得面熟的沈姑娘,真的就是自己八岁那年在雪地里见到的那位打雪仗的小佳人,忧的是自己身为安远侯之子,久居永乐为质,怎得就不偏不倚喜欢上了当朝皇帝的女儿。真是造化弄人。
之后的日子,钟离睿心绪不宁,他有意克制自己的情感,不去想有关贞儿的一切,可是少年情感怎是说抑就抑得住的,他读书写字、骑马练功,可贞儿的脸总会时不时在脑海浮现。师父温以仁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想到他之前他出过几次京,就略猜到一二,但对于这种事,为师也不好多说,就教诲了钟离睿一句:“万事皆有度,莫要为此耽误了用功,且你的婚事怕是自己做不了主,也莫耽误了人家姑娘。”
这一提点,倒是说到了点子上。钟离睿突然觉得贞儿是公主也挺好,兴许有机会被皇上指给自己呢?于是心里多了一点点勇气。
一切如常,只是钟离睿大多数时候还是偷偷溜出去,跑到慈云寺看贞儿,他不愿意再去想些旁的,他只知道自己见到贞儿就会开心,不会像在永乐城里那样时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只是他不知道贞儿为何身为公主却久居慈云寺,亦如贞儿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一样。
一日,钟离睿又溜到慈云寺,说话间,他试探性的问:“你一个姑娘家,为何住在寺里?是也想出家做姑子吗?哈哈哈。”
贞儿也不恼,回答说:“实不相瞒,我幼时体弱多病,家中又兄弟姊妹众多,不得父亲宠爱,后幸遇仁心大师,将我带至这佛门清净之地,得佛祖护佑,才身体转安。索性就在这里常住了。”说到这里,贞儿眼中难掩失落,心想:“是呀,都住了这么多年了,父皇怕是早就不记得我了。”
钟离睿闻言,心里一揪,想来也就是宫中勾心斗角的牺牲品吧,原是和自己一样没有父母陪伴身侧的可怜人儿。同病相怜。
钟离睿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安慰,说:“其实我也是,我父母为了生计远在西境,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留我在永乐,虽说也不缺衣少食,但就是……嗯……孤独。”钟离睿有点支支吾吾,他从来不愿意向人袒露这些心思,于是赶紧转而说:“不过现在好了,我可以常来看你。”
之后,钟离睿每每去慈云寺,都会给贞儿带永乐城里的各种稀奇玩意儿,讲他在永乐的见闻,有时还会说一说他幼时在西境的奇闻异事,逗贞儿开心。偶尔碰上去探望贞儿的四皇子沈昱,三个人也会一起聊天谈话,后山闲逛。
但贞儿碍于身份,对钟离睿倒是一直不冷不淡,保持着让人舒适的距离和客气,只是她心里很清楚,金公子是除了母亲、德妃娘娘和四哥之外,第一个对自己这般好的外人。
一日午后,风清气爽,钟离睿又偷偷溜到慈云寺探望贞儿。闲来无事,钟离睿提议抓两只兔子来养着玩儿,二人便一同去了后山。走了一段路,忽地听见树丛后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听到有人就安静了下去,钟离睿心想肯定是有什么猎物,便将贞儿护在身后,自己走在前面前去查看。他担心有猛兽,于是捡起一根长树枝,远远地轻轻地将树丛拨开了一点儿缝隙,看到的竟是一位面目不清、衣衫褴褛的姑娘。见到钟离睿,姑娘吓得不轻,却仍是一手捂着嘴不敢吱声,一手紧紧抱着一个包袱,一副生怕被人发现的神情。
钟离睿立刻礼貌地转过了头,小声对贞儿说:“是个姑娘!”
贞儿闻言,赶紧走上前去,见姑娘模样狼狈,立马将自己的外披脱下裹在姑娘身上,说:“姑娘你别怕,我们只是路过。”
姑娘也不说话,眼神充满怀疑,钟离睿作为男人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全凭贞儿处置。贞儿又说:“姑娘身体可还好,能起身走路吗?”
姑娘仍是不说话,不过却在贞儿的搀扶下缓缓起了身,但是因为藏在这里有段时间了,腿有些麻木,一时竟有些站不稳,但是好在看上去没什么伤。
“姑娘若不介意,随我回去洗漱一下吧,我家离这不远。”贞儿说着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
“那就打扰姑娘公子了。”这姑娘总算是说了话,听起来知书达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