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带着迦尔逊来到后院一处闲置小屋,然后拿了条毯子给他,迦尔逊感激涕零地赞美:“棠小姐真是心地善良的女孩!” 棠抽了抽嘴角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迦尔逊,看他灰头土脸的落魄模样还在絮絮叨叨自己的风尘旅途,忍不住扔给他一套新衣服:“外面有井,一会自己去打点水清洗一下。” 迦尔逊泪眼汪汪地说:“棠小姐你真的是……” “外面那些醉鬼大概会把店弄得一团狼藉,明天就拜托你了,伟大的骑士。”棠诚恳地说。 迦尔逊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可怜巴巴道:“我、我知道了。” 棠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打开门就要走,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头走到他面前:“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说那个东西是从环山下的森林里捡到的,是吗?” “是啊。”迦尔逊跟着点点头,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无辜又可怜。 “你说你去环山是望月泽到骷髅山谷的必经之路是吗?” 迦尔逊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冷,但还是回答:“是啊。” “你们铁血军团为什么要去骷髅山谷?” “呃……”迦尔逊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转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我们还是谈谈关于住一晚上应付多少金币或者我打多久的工可以攒够路费之类的……” “难道是……环山?” 猝不及防的一问令迦尔逊慌了阵脚,他的神情顿时一僵,紧接着潮水般的震惊涌上了他的脸,他大概在奇怪棠是怎么知道的。 “这、这——” “之前我还在奇怪,现在看你表情大概就懂了。不过你大概还没有听说前几天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棠的眼神忽然有些同情,抿了抿唇不知道是否该说,挣扎片刻还是选择如实相告,“实不相瞒,就在前几天,霍西塞国王发布了告示,铁血军团的下属支队黎光骑队在凡弥伦边界消失了。” 迦尔逊听她说完还有些没反应上来,重复道:“消失了?” “对,消失了,不见了,生死不明。” 昏黄摇曳的油灯下,少年的脸再无半点血色,苍白的脸被灯光映出一层阴森的色彩,他怔怔地看着棠,微张着嘴,碧蓝色的眼眸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神采。 他颤抖地开口:“黎光骑队……都不见了?” “本应该两天一次通报行军状况的军牒文件已经半个月没有踪影了,下一个接应驿站也没有见过军队的任何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迦尔逊失声尖叫,“不可能的!他们怎么、怎么会——我们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棠敏感地捉住了他的后半句。 “对不起……”迦尔逊的嘴唇微微抖动,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棠小姐,我想冷静一下……” 棠侧了侧头,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落到肩的另一边:“当然可以。” 看着少年了无生气的颓废模样,整个人都处于被击垮的阴暗状态,棠沉默片刻便转身走出小屋,顺手关上了木门。 酒馆里隐隐传来人们的吵闹声,后院只有零星的虫鸣。油灯挂在布满绿叶的砖墙上,月光幽幽冷冷地照在棠的身上,仿佛将她浸入一片冰凉的水潭。 她不由自主地抚摸上自己的脖颈,捻起那块火焰形状的石头轻轻摩挲着,似乎这样就可以知道所有她不确定想要探寻的事情。对于棠这种浑身上下充满了终极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这种人来说,任何一点点和自己有关联的蛛丝马迹都是可以挖掘的线索。铁血军团的消失和环山当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迦尔逊也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是遇上了什么怪事吗?这件事和莱恩说的那个不着边际的传闻有没有联系?而自己,同样也是东方人,手上甚至还有环山下森林里才会有的石头,也会与这些有关吗? “棠,好久不见了。” 棠正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她低着头边踢石子边往回走,忽然听见前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头,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男人站在台阶上微笑着看她,那人看上去四十余岁了,虽然鬓角依稀有了一些霜白的颜色,看上去饱经岁月风霜,但浑身依然有一种令人愉悦的亲和力,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淡然,给人一种温厚沉稳的感觉。 棠认出了来人,也微笑着问候:“苏罗卡先生,您来了。” “听露莎说你带回来一个毛头小子,看来已经安顿好了。”苏罗卡指了指她身后还亮着灯的小屋。 她点点头:“是的,一切都很顺利。” “很有意思,听说是黎光骑队的?”苏罗卡摘下眼镜擦了擦因为从温暖的屋内走到屋外而凝在镜片上的水汽,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棠怔了一下,她明明没有流露出什么特殊的神情,苏罗卡是怎么知道的。 “露莎可都告诉我了,恰巧我前些日子去望月泽收了一批水晶石,听到了某些传言,骷髅山谷,环山,火岛,现在外面可不怎么太平。” “德罗伊利斯也不怎么太平吧。”她就不信苏罗卡从外面来没有看到那些气势汹汹高大威猛的异乡人。 苏罗卡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大笑了几声,待止住笑后和蔼地望着棠道:“是啊,比往年人多了。” 他脱下大衣,哈了一口热气:“不过德罗伊利斯的冬天还是这么温暖,弄得我不想去别的地方过冬了。” 棠上前接过他的大衣,眨眨眼道:“可是露莎要走了,您应该也不会久留吧。” “是啊,她要走啦,”苏罗卡眯起眼,看着屋檐下挂的一盏小油灯,那一盏小油灯安安静静悬在屋檐下面,橘黄色的灯光温柔地将黑夜驱逐,带着一种静谧的温馨感,同他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我要带她去别的地方了。” 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们还会回来吗?” 苏罗卡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笑了笑:“她想回来就回来。” “露莎真幸运,”她抬头看着月亮,眼眸被月光映得清亮透澈,里面有星空,有弦月,有她的视野所能包容的全部冷色调的事物,这让她整个人显得像是冰晶雕砌一般的通透,却让人感受不到什么温度,“她多幸运会遇上您。” “人的幸运与噩运都是相等的,一个人前半生有多悲惨,后半生便值得多幸运,如果有人一生悲惨,那只是缺少一个给他幸运的人而已。”苏罗卡听到她的话,看着月光下她的样子露出无奈的微笑。 棠想了想:“或许吧。” 好像想起了什么,苏罗卡一拍脑袋,无奈地笑道:“光顾着聊天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布达希有一群东方巫师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或许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棠哂笑道:“布达希?算了吧,那里现在一团糟,我还是安安稳稳待在这里吧。” 布达希是凡弥伦的都城,向来是繁华鼎盛至极,只是几个月前,宫廷王室发生了一场政变,国王不知为何怀疑自己年仅十四岁的小儿子不是亲生的而大发雷霆,盛怒之下将他放逐出宫。小王子虽然年幼但行事磊落关怀人民,大家知道了此事后都为王子愤不平,痛斥国王的昏庸,这下又让国王怀疑自己的小儿子企图篡位,毕竟国王才刚过五十,王子上面也有同胞兄长,民众对他的爱戴让其他王子心中惶恐,便加劲在国王耳边嚼舌根,国王一怒之下又剥夺了他的王室地位,命令他永世不得进入布达希。 真是倒霉到家了。棠对这个传闻之中深受百姓爱戴而如今正流落四海不知所踪的王子表示深切同情。 国王这一举动激起了民众的反抗情绪,人民上街游/行示威要求国王取消政令让王子回到国都,这无疑是又往国王头上浇了把油,盛怒之下的国王感到自己的王权收到了威胁,发动军队将闹事的人民全部抓进了牢里加以严刑,直到他们服软为止,很多人从牢里出来以后都是血肉模糊,事后,国王又发布诏令称任何人只要被听到谈论王子都一律处以绞刑。 这场风波过后,就再也没有人谈论王子了,布达希依旧繁荣热闹,只是这片热闹之下却不再安宁祥和了。 人们的眼神中透露着对绝对王权的害怕与惊恐,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整个都城都悄无声息地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其实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十年前,国王也因为心性多疑流放了自己的大儿子,那位王子如果还活着,现在也该是风华之年了吧。 苏罗卡耸耸肩:“随便你,你如果对自己的身份那么执着的话,去看看也不错。” “我不是很执着。”棠撇撇嘴,还要再说什么时,却忽然怔住了。她望着月亮的方向,目光微微凝滞。 苏罗卡是背对着月亮,并不知道从她那个位置看到了什么,但他还是很细致地发现了一些端倪。 棠的眼眸是浅棕色的,即使在月光下也应该似暗色的晶石,而此时,她的眼中却染上了一抹瑰丽的色彩。 那是红色,火的颜色。 苏罗卡回头看去,整个人也愣住了。 德罗伊利斯处在临海的一块平原,而露莎的酒馆背靠着大海,建在离海较远的高地上,在后院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远处的大海和平民屋里的灯光。 而此时,月亮之下,海天相接的地方却出现了奇异的光芒,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球从海底升起,悬在海面上诡异地上下浮动着。虽然相隔很远,但还是能看到火球周围的海都被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在银月下显得无比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