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早就在手札中了解过波戈利王国往事的棠来说，霍斯说的这一番话确实只有那么一条算是重点。但是她不打算分享手中的信息，至少现在不想，毕竟他说的和记载的并无二致。　　　　“金矿……”霍斯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那就算是吧。”　　　　果然不是金矿。棠在心中打消了这个猜测，又翻看了一眼手札，但是除此之外她实在找不到任何一个让他们如此孤注一掷的动机了。　　　　最后一点天光都消散在了雾气中，太阳已经落山，整片海域变得阴暗压抑，徘徊不散的雾气愈来愈浓。“杀戮女神”号缓慢地在夜雾中行进，只有微弱的海浪声令人感觉到还身处人间，四周皆是白色的海雾，分不清方向。　　　　天空也被遮蔽了，看不见星月轨迹。　　　　舵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方向，瞭望台上的水手也点起了灯向四方照明，昏暗的大雾中，桅灯的光芒也不再明亮刺眼，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显得朦胧模糊。这样的夜晚注定是不太寻常的，沉寂的空气中仿佛孕育着一些不安分的危险意味。　　　　雾气拂过棠的头发，像是一只手轻轻滑过。　　　　棠忽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转身向身后看去，只看到了深邃的白色和因船只运行而搅动起来的气流涡旋。空寂之中，她忽然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像是海水被划开的声音，水花在有节奏地拍击着什么东西，而这种声音从她登船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陪伴她。　　　　那是船的声音。　　　　与此同时，正在瞭望台上观察周边的小水手喊出了声：“前面有东西！诶？——是船！”　　　　“注意——”霍斯大声喊道。　　　　原本松松散散喝酒聊天的水手们立刻停下了各自的活动，各自奔走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霍斯看向从刚才开始就沉默寡言的克洛德，问：“这里怎么会有别的船？”　　　　克洛德走到船边，望向雾茫茫的大海，从桅杆上方射来的灯光形成一道光柱，刺破了浓重的黑暗，映出正前方一个模模糊糊的巨大影子。夜航船只都会在桅杆上方挂一盏油灯以此照明，更何况海上还有这么大的雾，不可能有船只会不顾安危在黑暗中航行。　　　　但是正向他们缓缓驶来的黑色影子没有任何光亮。　　　　“左转避开。”克洛德看着那抹黑影，眼中略有些阴霾，顿了一下开口下达命令。　　　　从来在海上肆意横行，只能别人避开没有主动避开别人的克洛德第一次选择了闪避，这个抉择让霍斯心中隐隐不安。　　　　霍斯对舵手喊道：“转左舵！”　　　　这个命令也令舵手愣了一下，但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往左调转方向。　　　　那个庞然大物终于随着距离的缩短露出了它的样貌。最先清晰起来的是它的船首的装饰物，那是两个人型的铜像，分别立于船首的两边，隔着茫茫的雾气缓缓走来。直到那黑影完全刺破了大雾，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众人眼前，人们才看清那是一艘黑色的多桅三角帆船，船首的铜像是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穿着古怪的衣服端端正正立在船前，他们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摆出一个虔诚的姿态。　　　　灯光照在铜像上光华流动，光线掠过两个小孩子的瞳孔，像是活物在转动眼球，他们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微笑，那种微笑如魔鬼一般摄住了人的心神，久久无法清醒。　　　　“杀戮女神”号和它擦肩而过，水手们可以借着灯光看到对面船只的情形。这艘船很破旧，风帆都破破烂烂的挂在桅杆上，船身里一片漆黑，不见半点灯火。因为那艘船的甲板上空无一人，连绳索、淡水桶这些在甲板上随处可见的必备物品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支撑人类生存的东西。　　　　它就这样如同幽灵似的出现，在大雾中缓缓前行。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如幻象的场景镇住了。很多熟悉海洋的人都知道，浩瀚广阔的大海中流传着许多神秘怪异的传闻，幽灵船必然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但很少有人亲眼见到过，他们通常只在吟游诗人的口中听说过相关的传说，并不曾亲身体会这种毛骨悚然的经历。　　　　这艘船离他们太近了，如果刚才没有转向，那它现在已经撞上了“杀戮女神”号。两艘船之间的间距大约只有一条胳膊的长短，只要有人愿意，翻身就可以到那一艘船上去。但是没人敢动，因为他们都注意到了甲板上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如泼下的颜料在甲板上铺陈开来。　　　　死寂的气息充斥着这片海域，海水搅动间似乎可以听到怨灵的哭泣。　　　　棠看着那艘船和他们渐渐错开，觉得有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她似乎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真的正在远离那个融洽繁华的人世，并且缓慢步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荒诞世界。　　　　直到这艘船随着海水的流动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大雾中时，人们才回过神来。　　　　“那、那艘船……你们看到它的名字了吗？”静默中，一个人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有些抖，说话不太清晰。　　　　“我……看到了，”布鲁斯特沙哑的声音响起，他好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而露出极度惊慌的神情，自己摇了摇头，“但是不会的，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克洛德忽然开口，他的眼底晦暗不明，似乎有暗流涌动，“那是‘海神’号。”　　　　海神号？棠不明所以地看向了霍斯。　　　　霍斯似乎也刚刚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回过神，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发白，说道：“‘海神’号曾经是凡弥伦皇家军队里速度最快的船，但是后来……凡弥伦国王下令征服迷失之海，‘海神’号也在其中，但是在行进途中遭遇了强烈的暴风雨，还未到迷失之海便葬身海底。”　　　　“可是那艘船……”那艘船没有一点被破坏的痕迹，甚至还非常新啊。　　　　“这就是最奇怪的吧。”霍斯低声说，他的眉眼间也染上一层惊惧。　　　　棠看着船尾的一片大雾，那浓厚如乳酪的大雾中，一切神秘和未知都在隐现。忽然，她感受到了脖子处一阵灼烧。棠连忙将项链解下来，那块鲜艳如玛瑙的晶石又开始发光了，鲜血般的红光在她的手心流动。　　　　棠猛地抬起头看向正前方。　　　　克洛德正盯着那块石头看，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不由皱了皱眉：“怎么了？”　　　　又来了。那种声音又来了。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望去，前方依旧是不见五指的夜雾，仿佛是吞噬了一切生命的怪物，在暗中等待着迷路的船只自投罗网。有什么东西在大雾后面若隐若现，试探着露出它的獠牙，随着这片大雾的流动正在向他们缓缓逼近。　　　　“又是什么东西？！”　　　　“等等——那还是——是‘海神’号！”　　　　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海神’号，此时又出现在了他们的正前方。　　　　“开火吗？”霍斯转头看向克洛德。　　　　克洛德阴着脸看向前方逐渐清晰起来的黑色巨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霍斯对舵手喊：“继续避开！”　　　　“往左！向左满舵！”　　　　“船长，要不还是开火吧？万一它这次过去了还会来怎么办？”　　　　“不对！”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不一样了！这次不一样了！船上有人！”　　　　棠跟着众人跑到船的另一边，“海神”号庞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依旧是怪异的孩童铜像，依旧是不见光芒的死寂阴森，但这次却多了一些东西。　　　　有一个人站在最前方的甲板上，笔直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声息。　　　　瞭望台上的小水手颤抖着将灯光向那个人投射下去，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那是一张麻木冰冷的脸，在灯光下，他的皮肤泛着可怖的青白色，而他的眼睛面对着光线的直射一眨不眨，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顶着一个方向，仿佛根本不知道“杀戮女神”号的存在。他的身体似乎是被固定好的，呈现着一种极度僵直的状态，就像关节都被黏住了一样，根本无法行动。　　　　那个人漠然站在幽灵船上，他的表情是虚无冷漠的，但他的目光却透着一点点不正常的疯狂和偏执。他的嘴唇是与皮肤对比极为强烈的鲜红色，仿佛正有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淌，一直流到了下颚。　　　　棠忽然觉得这个人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海神”号又一次与他们擦肩而过，那个人站在甲板上，无视了一船人，他的身上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着，与他所处的船融为一体。　　　　棠记起了这个人，是那个在广场上被佩拉抓住的邪教徒。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不受控制地转化为刺骨的寒意席卷了她的全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背后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往距离最近的人身后躲去。　　　　“……你干什么？”克洛德转过头，眼神成迷地看着缩在自己身后像鹌鹑一样的少女。　　　　“我……”棠的声音都开始发抖，她很想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让它不要再颤抖了，但是一看到那个人的脸就更加恐惧，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剧烈地打着哆嗦。　　　　“海神”号已经再次钻入了迷雾中，克洛德终于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转过身诧异地看着棠。　　　　霍斯在和水手低声交谈着：“你看到他身上那些黑色的雾气了吗？是亡灵吧？我记得那是亡灵的象征……”　　　　听到这句话后，棠立刻咬紧了下唇，抖得更加厉害。　　　　然后她听见克洛德说：“你怕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