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最深处,盘踞着一个缠绕最深的“结”。
郑修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逐日者说》这篇残缺的古籍,郑修读过、听过几个版本。
上面记载了名为“烛”的第一位异人的传说。
什么是传说?
所谓传说,虚无缥缈,真假难辨,时代久远,可称传说。
一千年前,烛追逐“烈日”,走遍千山万水,跨越大漠,爬上那座山。
他在那座山上,追到了“烈日”。
两百年前,天生异人谢洛河追逐着“烛”的足迹,穿过绿河,与公孙陌二人,抵达大漠,同样抵达了那里,找到了烛的踪迹。
而后,郑修追寻着谢洛河与公孙陌的足迹,再次抵达日蝉谷,寻求真相。
如今。
郑修进入【古战场】,因他的任性、凤北的不顾一切,郑修让郑浩然活下来后,巨大的扭曲创造出新的世界线“赤点”。
赤点世界中,皇宫底下的“镜面”背后,通向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郑修宛如当年的“逐日者”般,走了一段漫长的“路”,攀上尽头的“山”,来到高处,抵达了最深处的那个“结”。
然后。
他在那个“结”中,看见了眼神纯真无垢的“逐日少年”。
“可笑!”
“可笑!”
“可笑!”
片刻的错愕后,接踵而来的是没由来的愤怒与无助。郑修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一拳拳地砸在那“镜面”上。
一拳拳黑色的涟漪随着郑修的拳头荡漾在镜面上,镜面之后,那蓬头垢面看不清脸的少年,凌乱的长发间,纯真的眼里浮现出无比的渴望。
郑修一愣。
这个结,并非过去的“伪影”!
虽然没有证据,郑修看着那双纯真得像是初生婴儿般的眼睛,他背脊莫名地发寒。
一千年前,仍是少年的“烛”,他透过“烈日”,看见了“郑修”!
郑修看见了烛,烛也看见了郑修!
逐日少年渴望着,兴奋着,口中说着什么。郑修努力想要从他的嘴型中辨认出他所说的话,很快郑修发现自己失败了。逐日少年口中并非说着某种文字,他甚至可能不会言语,如初生的野兽一般,只懂得最为纯粹与原始的呐喊。
郑修,与烛,隔着一千年的时光,隔着一面看似薄薄的壁障,一边热火朝天,一边逐渐冰冷,在对视着。
过了一会。
逐日少年脸上的渴望与兴奋骤然熄灭,他忽然哭了起来,在“烈日”前来回地踱步,时而如猴子般蹲在地上,时而抓耳挠腮。
哭着哭着,逐日少年笑了。
他咧嘴一笑。
笑容天真得如同冬日里的暖阳。
蓬头垢面的少年将手一点点地朝“镜面”接近,一点点地。
郑修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情不自禁地脑补出一个画面:亿万年前的原始人,在面对天地间第一缕火苗时,因渴望温暖而靠近时,那既期待又惶恐的神情。
下一刻,少年的眼睛,眼白的部分,染成了黑色。
而原本黑色的瞳孔处,没了光。
“烈日”中的场景定格。
郑修亲眼目睹了“烛”的诞生。
“他在‘烈日’中看见的,其实是我?”
“他是被‘我’所污染的?”
“传说,烛因为太靠近烈日,而被融化了。”
“荒谬!”
“时空悖论?”
“这个世界不存在烛,所以,这就成了锚定‘赤点’,最大的一个‘结’?”
“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太……”
噗通。
郑修颓然坐在地上,双目茫然。
“安妮说过,这里有一个‘结’,她将我一脚踹进来,似乎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看见这一切,看见这些‘结’的存在。”
“可安妮错了。”
“她错了。”
“这里不止一个结,有着许多、许多、许多结。”
“最大的一个结……无解。”
“我不可能凭空创造出一个从来不曾存在的人啊。”
“就算让我去扮演烛,我也没办法穿越回一千年前。”
“无解!无解!无解!”
“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是错的!”
“不可能有‘解答’!”
郑修心中悲怆,大笑着从“高山”上跳了下去。
咚!
郑修砸在涟漪上。
没有半点疼痛感。
他躺在虚无广袤的空间里。
这里不仅剥夺了时间流逝,剥夺了日月星辰,甚至连他的“死”,在这里也成了一种奢望。
他看着黑色流光如瀑布般冲刷的奇异光景,一直躺着,躺着,不知过了多久。
四周静谧无声。
郑修不知自己躺了多久。
仿佛一日,一夜,一夏,一秋,一年。
啊…不重要了。
郑修闭上眼。
他回忆着从出生后的点点滴滴。
郑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可笑,他如今甚至连“哪一段”是自己“真正的过去”都分不清了。
是“黎明”,还是“永夜”,或是“赤点”?
哪一条世界线中的人生,才是他真正所经历过的人生?
当每一段人生都触手可及时,郑修觉得连这点仅存的“真实”,也令他心存迷茫,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何为现在,何为过去,何为未来。
“啊……这他妈就是神啊。”
这一段离奇的经历让郑修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他此刻躺在虚空之下,发出最为无奈的感慨。
在足以玩弄时间、玩弄世界的虚无伟力面前,他能做到的仅能眼睁睁地观测着、活在当下,那种无力感,如洪水般顷刻间毁去了郑修一贯的自尊与骄傲。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财富、名利、美人、奇术,在那股足以让天地变易的伟力面前,都是那么地不值一提,世间凡人卑微得如同蝼蚁一般,连自己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亦不自知。
郑修坐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一对比,郑修转念又觉得自己比起其他人,算得上幸运了。他起码能“观测”到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能“观测”到得失、是非、荣辱、喜悲,即便就这样死去了,也算不枉此生。
“呼……”
“呼……”
“呼……”
郑修苦涩地笑着,悠长的呼吸在这寂寥的空间中发出格外清晰的响声。
“凤北……”
郑修口中发出宛如梦呓般的呢喃。
这时。
他尾指处宛如年轮般的“理”,微微闪烁。
不知是“理”牵动了郑修或是郑修下意识的动作。
他的尾指,轻轻勾了一下。
……
血色的天空布满了褐色的灰烬。
崩塌的高楼、腐朽的摩天轮、爬满了狰狞藤蔓的大桥、深陷于地底的公路。
一位身披漆黑羽衣的女子,浑身如缠绕着一层黑雾,孤零零地坐在满是锈迹、歪斜的铁塔上。她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世界”,陌生的光景,女人轻轻摘下脸上酷似乌鸦般的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精致的五官上无喜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