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沉吟片刻道:“我公爹和丈夫,为了生个男丁,苛刻了几个女孩儿了。行径好不凉薄。本该不告诉他们。可是,我母女身在这家中,还要仰仗他们生活。之前因为他们以为我怀的是女孩儿,他们折磨的我好不辛苦,连同我的女儿,小小年纪也跟着受罪。
如今,既然有翻身的机会,我还是不要错过的好。就算不为别人,看看我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女儿,少不得我也得母凭子贵,逞一逞威风。”
阿柔点头:“对极。”说完起身,走到门口,清了清嗓子道:“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霎时间院子里鸦雀无声……
再之后,那老儿又嚎啕恸哭起来:“老天爷,谢谢您啊……”一边哭还一边满院子转圈的对天叩拜。
明明生下男孩儿的是屋里的女人,他却去谢老天爷。
谢完老天爷,那老儿爬起身来,一叠声的催促那些妇人:“一个个没眼力见儿的夯货,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一早准备好的三牲酒礼都拿出来,拜祭老天爷和送子奶奶?”话音未落,又拍着腿催促:“快去啊。”
那几个妇人纷纷乱走起来。忽然有人叫道:“哎呀,这蒸糕谁咬了一口?”
站在阿柔身边的小丫头闻言,脸色顿时变的蜡黄,转头就向破屋内跑去。一头扎进了那产妇的怀中。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蒸糕不用说,肯定是这小丫头咬的。
其中一个妇人见状,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赔钱货,偷嘴偷家里来了……”一边骂着,一边就往起撸袖子,看样子准备进屋把那丫头揪出来打一顿。
这满院子里好几个妇人,虽然没有个次序。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都是这家的媳妇。
这种情况,要是放在正常时候。就凭跛子的样貌家世,那是无论如何娶不到这么多媳妇的。
可这不是因为北国男多女少么?还有好多女人究其一生都嫁不出去的。那样的女子,地位更低,生活状态更差。和她们相比,这些宁可共侍一夫的妇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像跛子这样的贫穷人家,指望有什么尊卑礼仪约束,显然是不可能。左不过哪个妇人彪悍了些,就少受些苦罢了。
看那破屋中的母子,八成是在这个家里最受委屈的,以至于她的女儿,谁都可以打骂。
阿柔正想把那气势冲冲走过来的妇人拦住。就听院子里那老儿喝道:“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那妇人闻言,显然有些意料之外。忽而又委屈起来,但是也不敢肆意顶撞那老儿,唧唧哝哝道:“可打量生了个儿子,兴的那小表砸。你只管护着,谁知道那男娃是不是这家里的骨血?”
那老儿闻言,顿时勃然大怒起来:“放屁,放你娘的臭狗屁。你再说我孙子一句试试,老子撕不烂你的臭嘴。”又叫另一个妇人:“去她娘家,让她娘老子来把这个破落玩意儿领回去。我们家庙小,容不下她那尊大佛。”
之前的妇人闻言,吓的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公爹,你饶了我吧。我浆糊糊住心了,这才胡说八道的。你可以千万不能休了我啊。你要是休了我,我就是个死啊。”说着,蹦蹦的磕头。
一旁的阿柔看着都替她疼。
旁边的妇人也走过来劝那老儿:“今日家里事多,您且消消气。一切等您儿子回来再说。况且这打的杀的,吓着了孩子可怎么好?”
老儿闻言,这才松口。吩咐那妇人:“你快去祭拜起来。咱们家好不容易得来这一个男丁,都是上天眷顾的原因。切莫怠慢了。”
院子里的几个妇人都忙活起来。搬桌子的搬桌子,摆香炉的摆香炉。片刻之间就将三生祭礼都安放停当。
阿柔冷眼觑着,这些祭礼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但绝对不是为破屋里的妇人准备的。
那老儿,满心欢喜,搓着手在院子里转悠,眼睛不时向破屋内瞟,谁都看得出他非常想进屋去看一看孩子。可他就是不进去。
转了几圈后,妇人们告诉他供桌摆停当了。他爬到供桌后,十分虔诚的望天磕头。
他起身之后,那些妇人们也纷纷挤着去磕头祈祷。
那老儿又在破屋外转了两圈,实在忍不住心中对孙子的渴望,凑到阿柔面前,躬身作揖:“老姐姐,劳烦把那孩子,抱出来给我看看呗?我盼来大半辈子,可算盼来这个小家伙儿。我这心里跟猫爪一样。抱出来给我看看吧。”
阿柔望着他,没有说话。
祁修道:“你自己没有脚嘛?”
那老儿也不恼:“你年轻人不知道也不奇怪。总我年纪大了,需要讲究一些的。哪有老公公进儿媳妇房里的?你说是不是?”
祁修一愣。这个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荒村僻野之中,一家子女眷,尊卑长幼全然不分的人家,竟然也会有许多讲究。
阿柔这时才开口:“夜黑风凉,孩子瘦小体弱,不益抱出来。若有铺盖,拿一床过来。产妇和婴儿都需要休息,不能着凉。”
“正该这样。”老儿说着,转身便去了后院儿,片刻抱着一床簇新的被褥走来,交给阿柔。嘱咐道:“我这里都是粗人,恐怕照顾不好刚出生的孩子。还要偏劳老姐姐您了。您是我们家累世的恩人呐。我给您供长生牌位。”
“那倒不用。”阿柔接过被褥,送了进去。
老儿又吩咐那些儿媳妇们,去给那产妇蒸煮吃食。
这个时候,忙忙叨叨已经到了半夜。阿柔的身体有些吃不消。祁修抱着那个孩子,又不能放下就走。
阿柔想了想,将那刚出生的女婴抱进破屋之中,交在那产妇手中:“这孩子,你权当积德,救一救她吧。”
那产妇接着微弱的灯光,打开包被看了一眼那婴儿,无不羡慕道:“人说母大儿肥,果然不假。看这孩子粉嘟嘟长的多好。”
阿柔摇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那产妇道:“大娘,您放心。往日是我没有倚仗,又孱弱。连自己母女都顾不住,更何况去帮助别人了。往后托我儿的福,想必境况会好很多。俗话说,一个孩子也是养,一群孩子也是养。何况这孩子也是我们家的骨肉呢?我必然尽力扶养她长大。只是……”她轻叹一声:“女人本苦,可叹她生成个女儿家。只盼着她将来长大,能遇到个好人家吧。”
阿柔道:“你好好休息,莫想那么多。这个家有你这般通情达理的媳妇,也是他祖上积德。这女孩儿,养在你手,也是她的福气。”
产妇笑了笑:“什么时候,女人的命不那么贱了,那才叫真正的福气。”
阿柔点头:“是啊。”
祁修在外头低咳了一声。提醒阿柔,她们该去找个宿头了。这家正逢对事之秋,显然不适合留宿。
那产妇借着油灯光芒,看见阿柔满脸疲惫之态,说道:“您救了我们家三条人命,这黑灯瞎火的,怎能让您就这样离开呢?”她挣扎了一下准备起身。
阿柔将她扶住:“你身体尚且虚弱,不益走动。”
那产妇笑道:“乡下人,哪里就那样娇贵了?无妨的。也就是我现在有儿子傍身,若是再早一些,便是想要挽留你们都是没有办法的。”
她说完,径直起身,走到门口,向着院子里的老儿道:“公爹,夜深了,怎好叫您孙子的贵人再去别处投宿?总要收拾个房间,留他们休息一晚。”
那老儿闻言:“正是这样,是我老糊涂了。”连忙吩咐其他儿媳妇,赶快帮阿柔和祁修收拾个房间出来。又让其中一个妇人给那产妇母子腾屋子,好坐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