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雅的贺礼是早上送到宫里的,因她身份与别人不同,宫人便按照惯例将她和晋阳长公主的寿礼单独放在一边。
天子喝多了几杯,正在内殿揉脑袋休息,揉着揉着似乎就睡着了,虽然寿宴还没结束,但宫人也不敢吵醒他。
天子虽然没有实权,但也仅限于朝堂政事,他们这些阉人奴婢的命却是微不足道、任上位者处置的,是以无人有胆子轻慢天子。
如雅是打着她娘的名义进去的,中常侍董承礼一听是晋阳长公主有话让她来传,什么也没说就让她进了内殿。
“见过陛下。”如雅在天子面前跪下行礼。
天子迷糊地睁眼,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是如雅啊?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母亲让你来的?”
如雅没有否认,反问他道:“陛下喜欢如雅送的礼物吗?”
“快起来。”天子扶她,“你送的贺礼是一张织锦图罢……舅舅很喜欢,只是还没时间细看。不过你现在来问舅舅,是要舅舅赏你些东西吗?”
董承礼取了如雅那幅寿星图来展开给天子看,天子摸着细密的阵脚纹路,指着那老寿星的额头,觉得好笑:“朕还没这么老吧……他头发都掉光了,朕还没掉呢。”
说着他似乎感觉到什么,那老寿星额头地下好像有东西,那块地方表面凹凸不平导致咯手。
天子有些狐疑,看了一眼如雅,后者低眉顺眼地立着,纹丝不动。
待到那张写满了字的纸被取出来,天子还没来得及看完,如雅忽然直愣愣地跪下,道:“百里归鸿狼子野心,舅舅救我——”
一贯慈眉善目的天子被她惊住了,不仅是为她冲口而出的那句话,还有那张纸上的内容。
分条陈述,逻辑明白,条理清晰,共一十条,每一条都是丞相百里归鸿所犯的大罪,受贿、结党、僭越、诬陷中宫、威逼天子、觊觎神器,一条比一条重,一条比一条令人无法反驳。
天子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视周围一圈,幸好只有中常侍一人侍奉在他身边,其余人等都在外间。他看了中常侍一眼,后者便识趣地出去。
“你小小年纪休要胡言,丞相乃我帝朝肱骨之臣,也是你能在背后非议的么?朕当你年幼无知,这样的话出去万万不能再说!”
天子疾言厉色,一张常年不曾动怒的脸破天荒地显现出怒容。
如雅却不怕,脊背挺得笔直道:“为何不能说?他百里归鸿敢做臣女怎么不敢说?臣女并非诽谤丞相,而是有事实依据,若陛下知道百里丞相欲令其嫡孙百里毓同谢氏联姻的谋算,便知臣女并非红口白牙诬陷他百里归鸿!”
“即便如此——”天子强忍怒火,深吸了一口气:“你父乃天下士族之领袖,早年间被丞相征辟入百里氏帐下为官,二人引为知己,两家亲上加亲又有何不妥?纵然你不愿意,谢家也还有其他适龄的姑娘,你不该如此对丞相妄加揣测!”
“陛下!您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雅抬头厉声说:“陛下当真以为丞相会给我谢家留任何的余地换人么?除了我,丞相不会同意让谢家其他的姑娘进门的,臣女不信……不信陛下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她紧接着道:“我父亲一生洒脱,他不在乎皇位上坐的人是谁,一辈子求得就是士为知己者死。可我不是——我只知道这天下山河如今姓元,而如百里归鸿那等乱臣贼子正妄图给这万里河山改姓!”
天子似乎没站稳,向后趔趄了一下。
“昔日孔夫子作《春秋》则乱臣贼子惧,今日元氏皇族还未失却民心,就已经有人想取而代之了!舅舅……昔年若不是他百里归鸿,宗室又怎会被人屠戮殆尽?舅舅……”如雅说着就哽咽了,眼中浮起泪花:
“皇族血脉凋零,舅舅膝下至今无一子半女,宗室中又没有可以过继的嗣子……一旦我嫁给百里毓生出孩子,百里归鸿势必效仿那魏文帝曹丕,强逼天子退位,要知道,如今宗室中与舅舅血脉最近的,只有母亲这一脉了,而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百里归鸿打的是什么主意您真的一点看不出来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天子终于松口,颓然道:“你的意思是……丞相有意令你与百里毓的孩子,来取代朕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