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疼。”白乐游在白禹怀里轻轻扭了一下, 白禹把他抱太紧了。
“啊, 哪里疼?”白禹松开手臂, 紧张得翻看怀里的雏鸟。
“现在不疼了。”小白隼轻轻地把脑袋贴在父亲手上。“放心, 我不会再乱跑啦。”
这次地下冒险有把父亲吓得够呛。白乐游和白禹地下重逢的时候, 看到家长冻得发青的脸和满是擦伤的手,心里重重触动了一下,随后泛起深深的自责。
被告知亲缘关系之初, 白乐游并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事实上这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有些不太真实。无论是从蛋中孵化还是莫名其妙的实验,一幕幕光景都恍如梦中。是白禹和他的队员打开了他们的眼识,告诉了他们实验室外还有怎样一个螽跃虫鸣、光风霁月的世界。告知了他们竞争之外还有合作, 教导他们如何掌握必备的常识和技能。不敢想象如果大人们没有拼死追上来,在那个封闭的培育区里的雏鸟会怎样无知地存活, 压抑着长大。
白乐游和所有雏鸟一样,对白禹等人生出了天真自然的孺慕之情,但即便是此时,也没有奢求过血缘这种庄严肃穆的关系会落到自己和白禹之间。拖着高热疲惫的躯体离开飞船后, 竟然能过上每天被家人照顾, 梳毛投喂, 嬉戏玩耍?的日子。最初他连“爸爸”这个亲密的称呼都叫不出口呢。
他偶尔觉得白禹是出于一种军人和成鸟的责任感和道义, 不分彼此地照顾所有需要他照顾的对象。
直到重逢, 白禹把他从湿漉漉的几只雏鸟间一把抱起,贴在冰凉的脸上。
白乐游仰头望见了父亲的眼睛。第一次很真切地生出,“啊, 这是我爸爸”,“这是我的家人”的感受。
他毫不怀疑桀和白禹会平等公允地照顾好其它所有雏鸟,帮助所有寻求帮助的弱者。
但这两个人私下里一定是独属于他的家人。
嘿嘿,有了这种感悟后,忽然有点小害羞。
小白隼依恋地蹭了蹭脑袋上的大手。
又好像,横亘在父子之前的那道说不清的隔阂,在这次事件里消融了。
我也是有家的宝宝啦。
“爱撒娇的宝宝,来打针了”
父子的温情被一旁举着针筒的老者打破了。白乐游刺溜往父亲衣领里一钻。
白禹好笑地把他从衣服里拎出来。“预防针,初生雏鸟都要打的。要不是之前连番耽搁,早该给你们上疫苗了。做哥哥的要勇敢点,好好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环视一周,还真是,所有雏鸟都巴巴的望着这边。
虽然大家都已经回到了舒适的飞船上,和很有安全感的大人们待在了一起,并且终于拥有了温暖稳定的环境和充足的食物,但众雏鸟们心里还是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圆满、一点点的小别扭、一点点的……小羡慕?
羡慕什么呢?最最羡慕的当然就是白乐游这个最早破壳、中途失散、忽然回归的小哥哥!
回归后的小哥哥,他居然有了新爸爸!
还居然有了两个!
曾经就寝时分如火如荼讨论的亲子八卦突然变成了真的,连八卦小能手卤哥都一时压抑不住内心的澎湃!
咕咕,我也想要爸爸妈妈tat。
桀从回飞船后一直忙着后续事宜,此时终于有空从舰桥回自己的舱室,中途绕道来医务室看了看众雏鸟们。
“顾老辛苦了。”他客客气气地站在一边看医疗顾问给大家挨个打针,并不上前打扰。
老先生给他一个气哼哼的背影。
“长官,不是老头子不给你面子。你说带着娃,依旧奔着哪里危险往哪里钻。这种精神我觉得应该让全国人民看一看评一评。”浓浓的不满要从句子里淌出来了。医疗顾问麻溜地用压力式注射器隔空给视死如归的雏鸟推好了药水,在宝宝一脸懵逼的注视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掀起两边小翅膀看了看,再拍了拍两条小细腿,在评价表上打了好多个勾勾,再综合得出一个分数和几行评价,打开一个罐头让他去一边吃了。
“下一个宝宝过来这边,真乖。不疼哒。”对着雏鸟宝宝的态度就远比对着元帅大人要温和许多了。
桀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对着冷眼看过来的白禹做了个讨饶的手势。
回家再骂。拜托拜托。
白乐游三两下啄开了自己的罐头。他现在已经对自己的鸟形使用得颇熟练了。
倒是雪牙摆着莲藕般的手臂,像个福娃似的坐在一边,用没牙的嘴和罐头较劲。
飞船上没有适合他这个体型穿的衣服,乌喆先给他搞了件金属铠甲,像个圆筒似的套在身上,就露出脖子和手臂,行动起来有种生锈的感觉。还没等乌喆研究出关节滚轴之类的功能,白乐游就看不下去了,从餐厅搞了块桌布用激光小刀裁成大小合适的方形,中间裁出领口和两个袖口,让乌喆做了几枚曲别针临时给他别上了。
雪牙现在就披着两位哥哥做出的古希腊风格的桌布披风,抱着罐头死磕。
白乐游把自己开好的罐头给他,发现他一张脸直接埋进了罐头里。连忙叼住弟弟的衣领后摆把他提起来,又找了个勺子支在罐头边上,用杠杆原理喂他。总算把一个罐头西里呼噜的解决了。
乌喆带着自己漂浮在空中的罐头走过来,和忙碌半天的白乐游一起分享。
“有趣有趣。”老先生打完针转过身来,看得大乐。“大的有爱,小的礼让。小白教的真不错。”
白禹当着宝宝的面被长辈这么直白地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回想过去这一个月的经历,又深觉受之有愧,有诸多不足的地方原本可以做得更妥帖些。
桀颇自豪地站到白禹身边。心里默念“我的”,用一条臂膀轻轻压在他肩上。
正情意缱绻间,桀忽然猛地站直,“顾老你给他们吃什么?”
“叫什么叫?你不也给手下队员们都吃了么?”医疗顾问用一块蓝色碎冰逗伸长脖子的小天鹅。移到左,小天鹅脖子扭到左,移到右,脖子扭到右。
“这东西不是还在研究?”
“老头子是怎么不正经的人么?”医疗顾问摆摆手。“就算真吃一点也没有坏处。”
医疗室的舱门向一侧滑开,后勤中队长迈步进来……“这个发现目前已经列入一号机密,还请顾老不要——”
“放心放心。老头子不会平白去抢你们的血汗功劳。”医疗顾问随手把蓝色碎冰扔到一旁装着医疗器械的托盘里,给小天鹅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但是长官,这个发现一定会引起空前轰动,老头子回去以后必然是要上报科学院申请联合调查的,你也别想着好处都让黑鹰十卫独吞。”
“能造福星系未来的发现,我原本就没想隐瞒。”桀彬彬有礼地回答。
白发苍苍的老者微微一颔首,赞同道,“好气度。但愿你知道这个发现的意义后,仍不忘今天的承诺。”
“其实颇能猜到一些。”
医疗顾问虽老却绝不浑浊的目光,犀利地对上元帅坦然自若的视线。
“我和属下有吃了一部分。”桀镇定地说。
“不知道是什么你就吃了?还带人吃?”白禹吃惊地站起来。
老者哼了一声,眼中的探究散了些:“那这样,老头子也就把话给你说开好了。你们发现的这个,正是当年蓝鲸星系开发增幅剂的核心原料之一。增幅剂本是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却因为后续原料供给链断裂,不得不使用替代材料屡屡进行配方改良,又经过黑心人士的倒买倒卖,不成熟的制剂在黑市泛滥成灾,影响远扩数级文明,最终酿成了蔓延多个星系的弥天大祸。太过学术的你也不用听,就直接说结果了。今次这个发现意义重大,未来可使用的场景非常多样,拿身边最显著的一个例子来说,它或许可以给基因病和基因崩溃两大世界性难题,带去新的曙光。”
桀飞快和白禹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微妙的情绪。
作为真正上过战场,参与过上次星际大战的老兵,他们非常熟悉这两个战后“最难攻克”的医学问题。
正是因为增幅剂的使用,大大加速了宇宙生物多样性和功能性的进化。新的宇宙种族爆炸式增长,然而进化必然伴随着大量的试错过程,更何况非法制剂带来的大量负面效果,产生了多种异常突变的生物,有的无法移动或进食,有的模糊了神智,有的躯体畸变,有的凶性大发,有的甚至完全丧失了种族繁衍的能力。莫名拥有了强大实力的弱小种族,一边忍受着畸变的痛苦,一边向宇宙其它的种族发起了挑战。
被迫卷入大混斗的其它种族,也不得不使用更多的增幅剂来维护巩固自己的地位。
以黑鹰星系为例,这张战争中激发了大量强所未闻的异能,也大大加速了生命的衰亡。
因为基因病的困扰,至今新生儿中有一定比例无法正常化形,终身以鸟形被圈养,无法拥有公民认证。
因为基因崩溃,许多战士半寿早夭,死前一直被各种病症折磨,有的完全失去异能,有的异能爆体而亡。
如果真的能对攻克这两大难题,绝对是整个星系的福音。在战争的余埃里蒙尘的人士,也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一天。
桀再次郑重地承诺,“这次行动本就是我擅自决定的。救回雏鸟和发现增幅剂原料的功劳,黑鹰十卫定会全数归因于星系,绝不要求署名。”
老者惊讶了一下,本想着能让对方将成果共享给科学院进行研究,没想到连署名权都直接放弃了。
凭借这次的大发现,他本可以从偏安一隅的军部大佬一举跃升权利核心。当然年纪轻轻升得如此迅速,也可能招致外来的妒恨和上位者的忌惮。
外界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凭战功升任元帅的小辈看来存在诸多的误解。比起处处和他不对付的夜鸮舰队肖中将,这个小辈的道德品质和情商倒是很经得起推敲考量。
看来当初让得意门生在他的麾下做个医疗队长,倒是歪打正着了。
他这么想着,也端正态度回答,“我代表科学院保证研究成果不被滥用,公允造福每一个患者。”
“啊乐天这个不能吃啊!”
大人间有可能改变历史的严肃对话被白乐游插入进来的童音打断了。
在成鸟们有来有往地互相试探的同时,小天鹅盯着那个装着蓝色碎冰的托盘挺久了。
放得那么高,伸长脖子也有点难够到呢。
为什么别的小鸟打完针都有罐头吃,给他的奖励却放在这么高的地方呢?
“雪牙弟弟你过来一下下嘛。”
刚刚被白乐游喂饱,正在地上爬着适应四肢的小雪鸮不耐烦地爬到近前。“干嘛?”
小天鹅在他的背上轻轻踩了一下,顶着雪牙难以置信的视线站了上去。
唔,这样就能够到了。
“啊!”
“喂!”
白乐游吃饭的间隙抬头正好看到这个摇摇欲坠的危险动作。
乌喆眼疾手快地把托盘遥遥往旁边一扯。
被提醒的老者连忙去抓小天鹅的后颈。
已经来不及了。
医疗台边,两个奶娃娃跌成一团。
——
禁闭室。
章鱼老大八条腕足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将翻译好的又一页文档上传转交给看守,转而对付下一页记录。
除了一些实验室留下的日志和实验记录外,需要翻译的还有在雪山冰隙下找到的船长笔记。
章鱼老大越翻越觉得心惊,撞破这么一个大发现,对他们海盗团可不是什么好事。
按说章鱼老大和桀的部下一起在雪山又是出谋又是出力,多少有点想将功折过、给自家团员讨个好的意思。
没想到这群记仇的鸟人一和大部队汇合,就甩出一副镣铐,客客气气告诉他“你们被捕了,罪名有abcd,回到母星后会移交审判庭起诉,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你们当下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公证bulabula”。
现在又给他们翻译了如此机要的文件,章鱼老大可以预见自己和手下们绝对没有再见天日的一天了。
他有一瞬间想要胡乱翻译,但某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来探监的时候警告他,“蓝鲸星系与黑鹰星系有不少学术交流,因而首都星包括科学院是有不少外文专家的。你的初版翻译回到母星后,我们也会请专人进行核对。希望你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不要给你已经狼藉的罪名又添一笔。”
啊啊啊章鱼老大暴躁地敲打键盘。
曾经被拿来当御用翻译的章鱼甲此时正缩在禁闭室的一角,披着一块桌布瑟瑟发抖。
他不断扭着自己的手脚想要站直甚至迈步,又一次次噼里哐啷摔成一团。看守好心地把飞船上唯一一套助步器借给他使用,还是摔得惨不忍睹。
顺便说一句这个助步器是给黑鹰星系13、4岁刚刚化形的少年儿童练习走路用的。一般儿童练上数个小时至少能学会站立和缓慢走路。
章鱼老大把键盘往桌上一摔,起身走向自己愚不可耐的属下。
“站直。”他伸出腕足,卷住章鱼甲的双手双脚,贴着墙向两端拉直。“能不能好好用用自己的手。举起来,放下,举另一边。”
“嗷!”章鱼甲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拗什么呢!人形不能反关节扭胳膊!蠢货!
——
船长日记蓝鲸星系文字上
我叫阿尔·阿斯特罗迪亚,出生在海蓝星。
我的父亲是研究员,祖父是研究员,曾祖父是研究员。阿斯特罗迪亚家族世代以研究为业。
至于为什么没有提及母亲,因为我们海星纲棘皮生物能够选择雌雄同体,无性繁殖。我们家族更是如此。
就基因层面而言,我如我数千个祖先那样,成长期并没有发生任何突变。如果非要花费精力去细数,我的角质层中,腺细胞和神经细胞数量也不会与一万年前的他们有任何区别。
我也从事细胞研究,习惯夹住试管移动而非卷着,吐出胃吃完东西后会顺时针清洗再收回,偶尔弄断腕足半星期就会长好。
我的行为举止、体貌特征、爱好追求与父亲及祖祖辈辈完全相同。
有研究说性格分先天和后天形成,但对出生就呆在家族实验室里的我们来说,后天因素的作用微乎其微。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个意外。
我收到了一个投递错误的邮包。
那个包裹是寄给一个叫做“格罗·思奎德”的实习生的,他前一个星期刚刚到我的实验室工作,考勤表上经常出现他的名字,因为缺勤刚被通报批评过。
门卫估计是找不到包裹的主人,直接把给实习生的包裹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而我拆开了。
作为一个宅了有数十年的海星研究员,我的生活用品、食水、实验器材等等都是网上订购的,每周都会收到若干个包裹。我当时思考没有怀疑这个包裹的主人并不是我,轻易就拆开了。
里面是一本古书!
一本想象力惊人,记载着许多神话生物的古书影印本,来自某个已经灭亡的星球。
我读入了迷,天赋让我过目不忘,于是每一个神奇物种的形象都深深印刻在了我的大脑中。一边以学者的素养质疑着这些神奇生物的真实性与可行性,一边啧啧称奇地翻到了最后一页。事后才想起在垃圾堆里翻出了包裹主人真正的名字。
我抽时间找到这个总是缺勤的实习生,把书还给他并道了歉,顺便和他谈了谈。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神奇生物爱好者,网上搜集了许许多多讲述神奇生物的书籍,谈起书里的生物,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我原本还有一个实验要做,却不得不礼貌地听他滔滔不绝讲了一两个小时。
“不瞒您说,”他最后腼腆地总结道,“我的理想就是走遍这个宇宙,看一看书里写到的这些神奇生物。为此我正在努力打工攒钱。”
那么这就是他总是缺勤的原因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书里描写的生物,他们实际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我有些委婉地提出我的见解,不忍心打散这个年轻小伙子的热情。
“他们这么美,理应存在。”他用腕足卷着书说。“也必将存在。”
我有些理解了他报名我的实验室的原因,也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