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浓姬公主十天后就要嫁过来了。”政秀语重心长地叮嘱着,“现在你最该做的,就是做好见面时该怎么互动的准备,其它无关紧要的就别再乱想了。”
“什么互动的准备?”信长歪着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我只是没反对迎娶她,可没答应过你们要和她保持恩爱啊。”
“少主!”政秀听得心急。
“就聊到这吧,爷爷!”信长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我已经照着你和老爹的期待,没去反对这门亲事了。”
“至于那个美浓公主嫁过来后,我会怎么对待她,那又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了。”
“就像爷爷刚刚说的,我就快有自己的家庭了,所以夫妻相处的私事,即使是爷爷也不适合干涉,对不对?”
信长这番伶牙俐齿,将得政秀一时默然无语。
不过,这倒也让政秀见识到向来胡闹妄为的他,难得表露出的流畅好口才。
“好了,爷爷,我要去逛逛今天的市集,看看最近领民们都在交易些什么好东西。”
信长抛下这句话后,潇洒干脆地转身就走,还不忘连带提醒乖乖站在一旁的恒兴。
“恒兴,你还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点跟上来!”
“啊?是!”
被夹在信长与政秀之间、不敢说话的恒兴,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随即快步跟了上来。
信长就这样带着恒兴,迅速消失在政秀的视线当中。
即使我行我素如他,也无法做到对政秀的劝诫置之不理,能选择的上策自然只有溜之大吉。
为教育信长而倾注了所有心血与精力的政秀,几乎每个举措都在为这名少主筹谋与布局,两人在这十多年岁月里形成了无法割舍的羁绊。
两人也因此成为对方深埋于心的软肋。
十天后,浓姬在侍女长寄天晴的陪伴下,带着陪嫁的三名侍女抵达了那古野城。
为了迎接这名远道而来的公主儿媳,信秀和土田夫人都特地从末森城赶了过来。
迎接的重要人员里,包括次子信行与家中的重臣,全都聚集到大殿等候着浓姬的到来。
大殿举行的,远不只是一场迎接仪式,按两国先前的商定,也等同于信长与浓姬的一场婚礼。
浓姬穿着一身纯洁无暇的白无垢礼服,右手掖着打挂,左手放在寄天明的双手之上,在城内侍女秋水的引领下,缓缓走向大殿。
与她从容自如神情相反的,是此时笼罩在整间大殿内的紧张焦急气氛。
“政秀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秀贞焦虑地逼问着政秀,“婚礼都快举行了,少主居然不见人影?他到底去了哪里?”
“少主只是去处理要事了,他很快就会到来。”
其实心里压根没底的政秀,为了维护信长、同时也抱着最后一线希冀,竭力以毋庸置疑的表情肯定地回答。
“从先前到现在,这句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土田夫人厉声训斥,“我已经听厌了,我们要了解的是信长那家伙是否真的会来!”
“夫人,万一少主真的缺席婚礼,那该如何是好?”林秀贞忧心忡忡地望向土田夫人。
“这个……”土田夫人一时语塞。
即使她再如何讨厌长子,也从没设想过居然会在婚礼上发生这样的乌龙事件。
“还不是政秀大人平时太过宠溺少主,才会让他变成这样!”高大威猛的权六抓准时机,将责任一把推到政秀身上,“像婚礼这种大事,政秀大人早就该和少主确认好的。”
“权六。”政秀和声回应,眼神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婚姻是少主的私事,他自会权衡轻重,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能够置喙之事。”
“那也得看对象是谁。”土田夫人将折扇用力往地上一拍,“像信长那个笨蛋,在婚礼上临阵脱逃这种事情可是做得出来的。”
“美浓的公主就快来了,如果到时候信长还没出现,你说该如何是好?”
“夫人,还请您稍安勿躁。这时候再焦急也没用,我们还是静下心来等少主吧。”
“政秀大人!”
瞅着大殿内乱成一团,在土田夫人的带领下,各个重臣都因为信长缺席婚礼而对着政秀大发脾气,端坐上座的信秀倒还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风范。
这倒不是由于他认为信长最后一定会来。
只是在征战沙场多年的信秀眼里,现在的这起突发事件,也只不过是信长招惹出的诸多麻烦里那小小的一项而已。
“美浓国的公主浓姬大人驾到。”秋水清了清喉咙,以清亮的声音报了出来。
原先还闹腾不休的大殿顷刻间寂静了下来。
从土田夫人到各位重臣都慌忙回到座垫上,快速切换成正襟危坐的仪态,以迎接浓姬的到来。
浓姬就在这样纷杂的氛围下迈入大殿。
踏入大殿的浓姬,先飞快地用目光在这偌大的空间里逡巡了一遍,很快便锁定了端坐在上座的三个人。
坐在最右侧的气宇轩昂之人,她料定就是尾张国领主织田信秀没错了。
坐在他身边的高贵秀美女子,浓姬觉得对方应该就是信秀的正室土田夫人。
那么信长是……
她的视线停在从右侧排起的第三个人、坐在土田夫人身边的英俊少年身上。
他头戴墨绿色的乌帽子,一身水蓝色的直垂和裙裤显得清逸脱俗,容貌虽然俊帅至极,但最引人瞩目的,却莫过眉眼间蕴藏着的正气凛然。
这就是那个恶名远扬的“尾张大笨蛋”信长?!她讶然地思忖着。
他焕发出和传闻完全不一样的尊贵气质,从坐姿到仪表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怎么看都和她所听闻的织田信长扯不上关系。
在暗自思量间,浓姬由寄天晴引领着,向上座的三人款款走了过去。
但凡她经过之处,织田家的重臣们均纷纷俯身行礼。
尽管他们对信长都存在诸多非议与不满,却也给足了浓姬这位美浓公主十足的尊重与礼节。
“小女浓姬,初次见面,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浓姬将双手置于地面,领着寄天晴向信秀夫妇及信行施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伏身礼。
“欢迎你来到尾张。”信秀罕有地露出和蔼的笑容,“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请将这那古野城当成稻叶山城一样生活吧。”
信秀致辞后,土田夫人亦不失亲切地说:“远道而来一定辛苦了,依旧如此光彩照人真是难能可贵。”
她对信长的嫌恶似乎还没有转移到浓姬身上。
身为婆婆的土田夫人,对这位身为邻国公主的儿媳,尚算表现出一种克制的礼貌。
与信秀夫妇打过招呼后,浓姬自然而然将视线移到穿着水蓝色服装的少年身上。
无论是英俊超群的相貌、还是端庄有序的仪态,甚至包括清雅如水的气质,综合以上三大观察,都足以让浓姬作出对方不是信长的确定。
“阁下不是……信长大人对吗?”
她刚发出试探的询问,便见水蓝色服装少年面露难色,他随即征询地望向身边的土田夫人。
仅从这个小细节,浓姬便笃定对方并非信长,那么今天该现身婚礼的信长去了哪里呢?
“那个……浓姬,这是信长的二弟信行,他是代表各位兄弟姐妹出席婚礼的。”土田夫人纵然觉得难堪,仍不得不出面说明。
“原来如此。”浓姬得体地点头示意。
从美浓远嫁到尾张这个陌生的国家,原本约定好进行的婚礼,却迎来新郎意外缺席的窘境。
——作为一名自幼便于深宫生长的公主,这无疑是件难堪且重大的打击。
但在浓姬脸上,却寻觅不到丝毫慌乱与难过的痕迹。
她只是继续从容自如地坐在原位,以一双美丽的剪水双瞳,温柔有礼地迎向信秀夫妇的视线。
土田夫人刚开始望向浓姬的目光里还含着怜悯与同情,可很快她就大失所望——
眼前的这名美浓公主似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泰然自若地安坐在原位,无论情绪还是举动都完全没流露出一丝失序的破绽。
关于信长为什么会缺席婚礼、以及他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到底去了哪里?这样的疑惑自然无需浓姬开口,寄天晴观望局势后便很快代她发出询问。
“请问夫人,信长少主到底去了哪里?这是公主抵达那古野城的第一天,而且两国早就将婚礼定在了抵达之日,少主这样缺席怎样也说不过去吧?”
“那个……”土田夫人避而不答地将目光转向政秀,随即干咳了两声。
政秀立刻反应过来,并及时接过寄天晴的质询:“少主心系城中事务,今天有要事以至无法脱身,若有冒昧之处,还请由我这老臣代为道歉。”
“到底有什么事比婚礼重要……”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令寄天晴满意。
当她竖圆眼睛正准备再深究下去时,却被浓姬一声轻柔的话语给拦截了下来。
“可以了,寄天晴。”浓姬淡雅一笑,“既然少主忙于城中事务脱不开身,当妻子的自然理当体谅才是,毕竟那也是关爱城民的表现。”
她微笑着将视线停留在政秀身上,看着政秀的表情和眼神,就像遇见一个久别重逢的熟人般。
“你就是将少主从小教养长大的政秀公吧?家父曾向我提及你的事情,在动身前我就很好奇政秀公是怎样的一个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主……”政秀才应了一句,便又灵敏地当即改口,“少夫人过誊了,老臣不过是有幸陪在少主身边十多年而已,如今迎来如此聪慧的少夫人,实在是我那古野城的荣幸。”
“政秀公言重了,浓姬愧不敢当。”
才刚抵达那古野城,便在婚礼上面临新郎信长不知所踪的窘境,换作世间任何一名女子,恐怕早已情绪决堤。
然而浓姬非但临危不乱,反而在与夫家及重臣第一次见面的场合,就迅速切换到少夫人身份并巧妙地掌握住局势。
这种蕴藏在如花笑颜下的超凡控场能力,深深吸引了一直静心观望她的信秀。
这只在战场上数度率领军队出生入死的尾张之虎,就像能看到嫡长子信长胡闹妄为表象下的大智内核一样,他仅通过这短暂的相处,就立即断定浓姬并非凡物。
看来我们织田家还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儿媳妇!
信秀龙心大悦地想。
不晓得信长又会怎么看待这个不容小觑的公主呢?
一旦萌发信长与浓姬互动的设想,就连强悍刚毅的信秀,也不禁在心里暗中窃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