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叔来得恁早?”
看清来人,沈柯从塌上坐起。
“咱们读书人家,当重孝悌,可莫留人话柄。”
齐伯牙服侍他换上儒袍的过程中,暗自伸手,将床头的卜日·白纸揉作一团。
近几日凭空消失的枕瓦禄米,银箔纸钱。
以及《聊斋历》上被圈起来的“晦月当道,诸事不宜”注解...想必都是他的手笔。
“对了,你左眼的红点…”
“噢,最近有些上火。”
见他从清明祭祖这样的小事,联想到关乎自己未来功名的读书--考学,沈柯心头一暖。
的确,自从大幽皇朝经历白莲妖变之后,休养了十余年,乾安帝才重启考学之门。
若是因为疏于祖祭之事,被太原同年攻讦;说他罔顾伦常,到府学亦或是学政那边乱嚼舌根。
往后的考学之路,难免遭人非议。
“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今早出门,你栾姨娘让我将此物给你。”
“难不成,姨娘又学了新戏,还是...做了什么稀奇糖人?”
听得是栾姨娘的手笔,左眼红痣昭然、洗漱完毕的青年快步折返回来,欣喜着接下黄帛。
【栾氏鸣凤,戊子年辛酉月...】
沈柯粗略瞟了一眼,笑容戛然而止,匆忙将帛布塞入怀中:“不知今年祖祭,知桃姐可曾回来?”
“回来呢,她也总念叨你,等日后得空,你们姐弟可以相约踏青。”
“如此说来,阿晋怕是做好了风筝?”
“唉,别提那浑小子。”
听得青年提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忙着打扫阴钱纸宝,以及诸多怨气魂幡的齐伯牙终于轻松了些。临近出门,却是没忘记将那盏狐尾灯,一并收到篓子中。
“青藤,走吧。”
“此时赶往北郊,约莫晌午就能回来。”将沈柯的书箱搬上马车,老管家已经候在车旁:“手脚麻利的话,说不得还能避开这场山雨。”
知道一贯俭省的齐伯牙,定是因为自己病体虚弱,才花钱雇了这辆马车,青年快步出门。
岂料才到门口,脚步霎时变得沉重。
“......”
透过阴瞳,沈柯就见两名看守正门的人偶:其中一人,正骑在他肩膀上,死死拽着他的头发:“你是家师选定的白肉,要去哪里?”
另一人,则是西向而祝,依稀在使用某种秘术:“抓住这只猪猡,他哪里也不准去!”
“我踏罡步驱邪祟,仗着剑书符咒水!”
文气爆发,两名人偶被短暂震飞。
沈柯信步出门。
没有阴瞳,看不到正屋门口诡异景象老管家见他忽然吟诗,挠了挠头。不过很快,便咧嘴笑道:“好诗!”
“喔,如此佳句,并非我亲口所作,而是元代.无名氏.《瘸李岳诗酒玩江亭》流传下来的戏词。齐叔既然说好,不知好在哪里?”听得齐伯牙出声附和,沈柯当即笑着打趣道。
“少爷吟的,都是好诗!”
便在这一对主仆插科打诨间,沈柯深深瞥了西向的大槐树树杈一眼,搭着老管家的右臂上了马车。
“嚏—”
到得小院门口,驾车的黄鬃马忽地打了个响鼻,兀自在原地打转。
也不知沈柯做了什么,使得值守院门的灰衣百夫长,神情一阵迷惘;撬着车轮的重戟消散,马车随之恢复如常,朝着百事巷三岔口辚辚而去。
“诱饵已经洒下,就看那大鱼上不上钩了?”
..........
“唰—”
马车经由脚行,路过扎纸店拐角处。
沈柯忽地探出伞柄,将道旁一只扎线崩断,稻草凌乱的纸扎人勾进车厢。
齐伯牙刚要询问,就见车厢里的青年,拉开车帘,朝路旁的棺材铺以及扎纸店抱拳道:“多谢冯伯以及黄掌柜援手,等天气暖和些,青藤请你们吃酒!”
却是才出了院门,沈柯便留意到路边的情形:
扎纸店门口,散落着六、七具四肢崩折,茅草暴露的纸扎人。
棺材铺附近,同样落了几只残败木偶。
--想来是最近几晚,这俩平素里颇为面冷的邻居,察觉到了沈家别院的异常;便暗中襄助,狙击了那猪嘴道人的一部分人偶。
否则沈柯小院里的傀儡人偶,便远不是目前之数!
当真是仗义侠者居陋巷,薄情之徒起高楼。
“少爷何时,迷上了这扎纸之术?”
沈柯能看出一众街坊的善举,齐伯牙自然也不再话下。觉得故作不知,反倒显得刻意;老管家便循着他之前捡拾纸扎人的行为,微笑着询问道。
“技多不压身,若是我三十岁还没中举,说不定咱爷俩...还能靠扎纸维生。”
青年笑得真诚。
其实他们彼此,都知道沈柯被人夺寿之事。不过这一对相处日久,不是父子、远胜父子的主仆在无形之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你不说,我便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