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隐隐围绕着的淡桂香忽地被一阵狂风骤雨打乱了。
步月龄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不得不说,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始料不及的五个字。
他身子一僵, 这才觉得腿下压着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儿,他当即有些生硬地抬起腿。
料是他自觉这几年自己已经历练颇多, 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只能缓慢而不失冷静地下了床。
两个人终于距离拉远了一些, 彼此假装镇定地遥遥对望。
相易心道,这小孩怎么还不走啊, 真疼啊, 他特别想揉揉。
步月龄心道,这人到底是谁, 为何一身魔气冲天,又一身洁白不染。
冷风吹进白帘, 晃晃荡荡的, 这抹笔挺的霁蓝色立在这片白里,分外扎眼。
步月龄再瞄过去一眼, 床上的白衣男人正兀自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脸色有些苍白,不太好看。
呵,当然不会好看。
任谁睡得好好的被人生不可描绘之痛惊醒都是开心不起来的。
相易又打了个哈欠,眼睛略微有些发红, 润了一点水色在眼尾, 看着有些无害脆弱的小可怜模样。
也是挺可怜的。
相易面无表情地开始犹豫,他是很想揉一揉自己受苦受难的小宝贝,可惜并做不到, 也实在拉不下去这张老脸,只神情怏怏地望着对面的青年,想着这小孩先快走吧。
对方却也在打量他,略有些迟疑,又有些谨慎。
相易只得也打量过他。
这小孩……怎么这么多年了就喜欢一个色儿啊,相易歪过头,不过的确好看,见这青年一身霁蓝劲瘦如锋,乌木黑发也似从前束在后面,额前垂下一缕,半遮住青透的眼瞳。
他手里还提了一把剑,锋刃凌厉,他的眼瞳也是厉的,显然已经磨过不少历练,不再是多年前那种纯粹茫然而冷漠,已经……已经有些像模像样了。
就这么持剑站着,样子怪冷淡的,但相易也没觉得奇怪,这小孩向来是这个性格。
两个人互相打量了半晌,外面忽地又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掠过,步月龄神情微愣,忽地想起他此行的目的,料想那艳妖见他在此受困又寻了机会跑出去。
他自然提剑欲走,可步伐刚一转,便又忍不住扭头望去白帘深处的那个人。
他的身体似乎更加诚实些,思绪还未转过,喉咙已经开口了。
“你……”
是谁——
步月龄侧过眸子,忽地千言万语又涌上心头无处可说。
白衣男人躺在床上,原本眼睛已经收了回去,见他出声,便又抬起眼皮子望向他。
光在这人身上镀了一层淡金,眼里也流着五光十色,步月龄看得有些恍惚,又忽地发现这人的头发竟然是全白的,一眼望去……着实有些圣洁不可侵犯的模样。
步月龄一见这人的眼睛,一想起方才的尴尬,话便又堵在了喉咙口,什么也问不出了。
白发男人见他发傻,似是弯了弯嘴角,轻笑了一声,喊道。
“喂,我睡了多久?”
这人的声音酥酥低低的,听着怪挠人心窝子的。
步月龄一愣,又觉得莫名其妙,心道这人在这里睡了多久他怎么会知道。
他在人间彷徨楼十年,从来没来过这里。
也不知道这里,竟然躺着这样一个男人。
白衣男人也是一愣,神色有了两分古怪,眉毛挑起一边。
“你……不记得我了?”
步月龄觉得自己手心里出了点汗,又更是莫名其妙起来。
“我们认识?”
白衣男人神色兀然静了下来,似是十分古怪,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最后“哦”了一声。
步月龄自觉自己见识不算少,上有仙道巅峰之二的文殊春秋与天女瞳,下与妖魔万千,可是谁的眼神都不像这人一样,肆意地游离,又内敛过锋芒。
那种肆意是浑然天成的,剑锋收鞘时欲露已收的那一点,颇令人觉得不舒服。
步月龄微微垂下眸子,觉得自己手心又黏腻了一些,余光不自觉往旁边瞥。
这几日,天气变热了吗。
过了一会儿,白衣男人才垂下目光,懒洋洋开口道。
“当然认识。”
他一收下目光,那种刀锋过身的感觉便骤然消失了,但听了这话,步月龄心口忽地快快跳了两下。
他们……认识?
白衣男人伸出手撩了一把自己额前的发丝,在光下细碎得同浮雪似的,这人懒散得要命,好像半身的骨头都懒散掉了,高抬着下巴冲他笑了笑。
步月龄乍然见这人笑了,眼前又觉得一阵闷。
那人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接着道。
“我是你爹嘛。”
步月龄,“……”
霁蓝长衫的青年呼吸凝滞了一下,终于发现抛开那副夺光破天的皮囊,这人身上除了不正经就是不正经。
他终于念起艳妖,转身便走,一边走心里却一直还堵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