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空茫,无始无终的阴黝空间,慢涌一团团轻软如肤的皑白荻花细瓣。瓣屑覆住卢西弗的黑发、黑色镶银的单衣,以及颈间那圈以黑曜石为基座的“契炼”。黑棱烁亮的瞳仁映影着散飘天地间,被绞剁得细碎憔悴的怆愁花色。
托起一瓣畸残的花骸,他的笑意涩苦。究竟谁才是牺牲者?意欲救赎的对象,倘使欣然赴归死域,他又能如何?连他,统驭层层狱域如无尽流星雨的不世魔王,也阻扼不住至粹的死意。
死意如花,销蚀英气。
尾韵仍在唇缘晃荡还留,他却哽咽难言续句。忿伤如同一舌狡毒的蛇信,痴缠萦颈,任他亦一时哑口无音。
远处响起嘲谑的急雷。刑场空旷,谲风狂啸,荻雨狂洒。一尾无主的湛紫雷光,鱼也似地溜进他的瞳底。
咆哮雷响,隐约混揉低微语音:“久违了,公主猊下。”
一抹乍现如火焰昙花的笑颜扯碎了他原本冷郁的颜面,堆砌出武装与睥睨。
“鼠辈!就只懂得躲在暴雷身后。孬种得真是一致呀。救世主!”
另一个声音愤怒地低喘。疏离飘洒的荻花雨倏地定格,迅倏激射向他毫无防备的孤孑身影,以锐光的架势。利剑的杀意──
“石破天惊,只可惜挑逗不了秋雨!”
他鄙夷地蔑笑。在电光火石的隙缝间隔,反转繁烈瓣势,逆刺那片冻僵于天际的殷紫电光。
光块崩碎砾化。随着电势殒散,两抹晃摇于半空中、借电掩形的人形宛然裸现。
魔王卢西弗刻意强迫自己绽现恶意,猖狂的讪笑:“久违至今,仍然毫无长进呢!救世主?”
救世主──四肢钉痕嚣张,胸口鞭痕卖弄的孱弱青年──不以为忤地淡笑置之。
他盯视眼前谲兀景观──瘦瘠温文的青年身披一袭破败危颤、褴褛不堪的麻编短袍,磷峋淌血的头颅顶着顽强似附骨水蛭。刺泽殷殷的荆棘冠,右臂缚铐着锈痕斑斑、厚沉如石的粗炼──另一端系在另一人的颈子上。驯顺如犬的人猛一抬头,瞳中豢养着稚兔与狡狐的混合兽胎,藏无穷畸零。
然而,即使样态如许靡败丑怪,他们仍然不时相视甜笑。笑意清澈如泉,泉流冷冷覆满伊甸乐土的沃润腴壤。
卢西弗只觉得无数的宇宙突然朽败,坍崩在他眼前。幸福的基督和欢欣的犹大,以粗糙染锈的冷硬铁链为脐带,相依相偎。如此??如此情状,如同早已深埋于内在的超核导弹,烟花般此起彼落,轰炸于痛意不断的体内。
他们的喟叹同时降生,如同双胞胎。
卢西弗让自己的笑声渲化为风铃,脆鸣着轻蔑于低号不休的风中。
神子微微摇首,他的神情悲怜无比:“你很难受。”
回音也似地,犹大漫声喃念:“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