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靠近人间大族,湘潭城在道灵界上有些名头,许多慕名而来的远客,想要在克莫山脉周围礼拜朝圣,选的落脚地,多是此城。
城主在四年前更替成了曾经的悍匪江道南,由星冥帝国皇上钦点,在这座城镇本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可就在星冥帝国对扩僵付诸实际的时候,湘潭城一时间成了最为敏感之地。
城主江道南为帝国公主引荐,在单族看来无疑是暗流涌动,此时扩僵把手脚伸至克莫山脉附近,单族大感其烦。
只是族长单施林不为所动,在长老会上,平定了要找星冥问问情况的提议,说一个小帝国能怎么翻风起浪,让他来便是。
这下可好,四年后的扩僵一事,在道灵掀起势头,很多人都认为星冥的军统之力速度之快,仅四年光景,帝国的爪牙已延伸至曾经十国之最,相信再过不久,勇气可嘉的星冥还真能撩一撩单族这尊老虎的屁股。
晌午时分,湘潭城的城主府内,江道南吃过午饭,就继续在房间里批阅着城中日事,这些日事是由做了师爷十几年的花济慈整理递呈。
花济慈是上任城主在的时候,就已任职,凌澈公主没有摘掉他的帽子,是想给除了上任城主梁任祝之外的所有人,一个改过自新机会。
城主江道南在阅示时,师爷花济慈就恭敬地站在书桌前静候着。
“今天的事儿有点多啊。”
今日有城中难题达三件之多,有两件是发生了小半月的案件,江道南盯着手里的状纸,皱眉道:“这李氏大着肚子,被丈夫王齐贵抛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派去的人查了几天,可有他去向的消息?”
一旁站着的花济慈摇头说道:“目前尚无任何消息,这王齐贵是家中独子,好吃懒做,喜欢在外边儿跟别人酗酒,家里人对他又不敢打骂,给他娶的媳妇儿,还是积了八辈子福换来的书香门第,他这突然消失,不仅弃家中老父老母不顾,就连身怀六甲的糟糠之妻也狠心抛弃,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绑了抛尸荒野,还是得了失心疯不知所踪,方圆百里的三个城镇,十个村落也都没有见过此人踪迹,实在令人头疼。”
江道南提醒道:“李氏怀孕在身,咱们明天再去家访一遍,但是在李氏面前,说话得轻松一点,免得她动了胎气。”
师爷欠身道:“属下理会得。”
放下一页状纸,江道南对第二件事发表意见:“这邢老头家的老牛走丢了,为什么还会呈上来?这么些天了,派了府兵都没找到吗?”
师爷也很无奈,克莫山脉附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牛,虽然牛是主要劳动力,可也没有谁犯着偷窃罪,去偷一头每家必需却不急需的老牛,且牛身上都有主人印在前腿上的印记,偷牛着实是犯不着的事。
师爷似乎对此事有些头绪,说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查谁家无故死了牛,就怕贼子不甘心自家牛没了,惦记老邢家的,重点就在三个城镇跟十里乡间。”
江道南点点头,对师爷的办事没觉疏漏。
等到最后一件事,江道南被气得想笑,他晃晃手中状纸,没好气道:“这张氏妇人跟钱官人通奸,既然抓住了,就让他们直接浸猪笼啊,这件事还上报来,该不会是两人都跑掉了,双方的受害人要把罪,问到咱们头上来吧。”
师爷犯难,嘴角扯呼扯呼,叹气道:“回城主大人的话,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
两人私下交情甚好,这里没有外人,江道南瞧见师爷的官场之气浓郁,盯了他好一会儿,问道:“济慈你这是怎么了,说个话有一没二的。”
师爷花济慈自认道:“此番捉奸,是张氏相公带头,府兵箫凃礼五人负责捉拿,可踹门的是梁新禧这小子……”
梁新禧是师爷侄子,只是这捉奸就捉奸,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江道南问道:“踹门?打草惊蛇了?最后让蛇跑了,一群人拿梁新禧问罪?”
师爷犯难,神情有些苦相,但还不至于对此束手无策,他道:“城主大人明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要说他们拿新禧问罪,我花济慈也没二话说,踹门没踹开,办事不力,打他二十大板也就得了。可这群人非要打新禧五十大板,虽然行刑的是自己人,他们也只是在旁监刑,下手轻重我们有把持,可这理……这理如何说得通啊。倒依属下之见,打再多也只是无济于事,跟他老婆通奸的是钱大官人,可不是我家侄儿啊,只是苦了我那侄儿。”
江道南目光怔怔,思定后说道:“济慈,你有没有觉得,这民风不正,出事情的幺蛾子也特别多,虽说朝廷承诺五年内不征赋税,可这刁民倒是不把我们当人看了。”
花济慈猛地向后一退步,弓腰深深作揖道:“城主大人能有这见地,就算打的是我花济慈,我也无怨!”
江道南起身离座,将师爷花济慈轻轻托起,他慰问道:“济慈,你我虽然私交不过短短四年,可我一向敬重你,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花济慈有些情绪,竟已热泪盈眶。
江道南笑道:“都是老大哥的人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他们不讲道理,怎么还能把你欺压了?朝廷刑部送来的刑罚条例中,上面可没有对在职命官滥用刑罚条款,他们要拿此事泄自己家的霉头,本城主可不依他们,待我上报刑部再说,顶多罚半月奉薪,而现在需要我好处理的,就是这帮没良心的龟孙。”
花济慈瞧见眼前比自己小十来岁的中年城主,一股知己之意瞬燃心间,抬袖抹去脸上水渍,正要再说上几句知心话,门口有府兵报告道:“报城主,小医女张莎求见,说是有关王齐贵的消息。”
江道南与花济慈俩人面面相望,小医女张莎在湘潭城名气盛大,小至街边乞丐猫狗,大至师爷花济慈都受过张莎医德,此番小医女带来王齐贵的消息,可是大感意外。
江道南抬手呼道:“快传小医女大堂问话。”
“是!”
府兵令喝,转身疾跑而去。
大堂之上,身材娇小的张莎,眼神水灵清澈,她身着大夫常穿的素白褂子,只露出了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小脚,前方三丈处是高堂官座,堂下两边各自站有六人府兵,人人手持与身齐高的威武棒,模样威严端庄。
江道南在师爷花济慈的随同下,出现在大堂之上。
城主大人坐上首座后,十二府兵齐喝威武,响彻堂内,吓得张莎往后退了半步。
花济慈当即说道:“停停停!都给我停下!没看到就小医女一个人,犯人都没有,喊什么喊!”
花济慈俯身与江道南城主请罪道:“府兵堂礼生疏,师爷花济慈甘受惩罚。”
江道南摆摆手,起身与堂下的张莎欠身道:“小医女可有被吓着?本城主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经这般唐突的威慑震吼,吓得张莎小手握拳揪在胸口,见到城主大人与她赔罪,张莎缓缓情绪,点头回应:“没有,民女没事。”
重新打量这座的朝堂,站在堂下的张莎突然道:“我该站这边。”
张莎在众人眼中,自觉移步到大堂左侧,两旁的府兵自然不会觉察到什么,却是城主江道南跟师爷花济慈,将张莎的行径看在眼中。
师爷花济慈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铺纸研墨准备记录接下来的问话。
正坐首位的江道南直扑重点道:“小医女知道王齐贵的消息?”
朝堂之上城主最大,张莎不敢怠慢,她说道:“回城主大人的话,民女不仅知道王齐贵在哪里,还知道他为何久不归家。”
此话一出,城主跟师爷一惊,江道南当下示意张莎继续,在场人又听道:“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下午,民女关掉药铺,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王齐贵,当时他对民女出言不逊,还要与我动手,我一时紧张,就拿药粉撒他,后来他就发了疯似的跑掉了。”
张莎回的家,自然是阳家堡,唯一依附单族的势力,其家主阳威靖更是单族大长老义子,家族势力五大班头爪牙渗透方圆数百里,若真如小医女张莎所讲,王齐贵要对她出言不逊,一个痞子无赖能做出什么苟且之事,可想而知。
江道南已经猜测到王齐贵身在何处,只怕这王齐贵免不了阳家的一番私邢了。
江道南显然忌惮阳威靖这位化境高手,莫不说大长老义子的身份足够骇人,只怕阳威靖独闯湘潭城,也能将城主府给荡平了。
江道南镇定道:“小医女,你之所言,本官都信,这王齐贵为人猥琐宵小,既然得罪了你,本官定为你讨回公道。”
张莎稍有歉意,只道:“民女谢过城主大人,当时我洒向他的药粉带有毒性,现在他神志崩溃,已成疯人,如论罪的话,倒是民女有罪在身了。”
江道南有些懵了,张莎对他这位城主的态度,似乎不太对啊,以张莎背后的实力,不论黑道中的恶人,死乞白赖地受过她恩惠有多少,就连白道上的家族势力,也不会让王齐贵好看,张莎犯不得如此与他说自己有罪,毕竟延伸到此的帝国势力,还不能与阳家堡抗衡。
不论张莎是自谦过头,还是真的认为自己有罪,他江道南都没有理由把张莎收押,倒是可以看出张莎为人平易。
江道南笑道:“小医女此话严重了,王齐贵有错在先,小医女你防卫在后,既然你知道此人在何处,不如将他遣回城内,看看能不能医治好,到时候我们再定他的罪如何?”
“民女也是这么想的。”张莎顿顿,但还是说道,“实不相瞒,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王齐贵的妻子就来药铺诊病,得知王齐贵一夜未归,气得她动了胎气,民女回家问过家里人后,才知王齐贵已在阳家堡。”
江道南眉头一皱,道:“动私刑了?”
张莎摇摇头:“没有,他疯了之后,就被关在地下牢房里,我去看过,并没有受伤。”
接下来的决定有点老虎脸上抓胡须,思前想后的江道南定了心下来,字句道:“那以小医女你的意见,由我们到阳家堡提人,还是由阳家的班头将王齐贵带至城主府治疗?”
神情淡定,处事不惊,遇事不慌的张莎说道:“还是暂且交由民女来照顾吧,民女会尽力救治他的疯症,至于王齐贵家里,得麻烦城主大人差人去说一下情况了。”
城主江道南点头,待一切敲定,问了张莎是否还有要说的,张莎摇头,紧接着由师爷宣布退堂。
只是怕退堂的一阵喧鼓,会惊到这位医德极好的小医女,师爷花济慈高举双手示意府兵不准出声,这才恭送了这位宅心仁厚的阳家宝贝。
待堂内一切归于平静,依旧坐在桌案上的师爷花济慈往后靠去,显然有点累了,他说道:“小医女是阳威靖疼爱有加的侄女儿,她在湘潭城开的药铺药价亲民,对贫苦人家,诊金不收多过少收,医术也高得出奇。我的老寒腿一到雨天就寸步难行,看了好几位大夫都没啥效果,吃了她的药一个月就大有好转,但不管如何说来,我总觉得小医女,有亲我星冥帝国的意思啊。”
江道南何尝不觉得,湘潭城四年前被星冥收编,是整个道灵界最早的外籍城镇。
张莎作为张廉光女儿,从小生活在湘潭城,绝不会接触到帝国的礼仪跟习俗,为何张莎上堂知道自己该站于朝堂左侧,那可是原告所站之地。
而凭借阳家堡的势力,就算张莎强势地要做他江道南的首座,也不是不行,难道也仅是张莎脾性好说话,不喜喧宾夺主?
最主要的是阳家堡私下有刑罚,其五大班主势力强大,道上谁人不给他阳家堡一点薄面?
张莎万无要将王齐贵交由他这个城主来定罪的道理,直接按照他们阳家堡的规矩,左臂烙印,右臂按罪行剔骨就行。
估计以张莎的身份,这王齐贵得罪了她,还能够被照顾治疗,着实祖坟冒了青烟。
江道南说道:“这四年来,咱们跟阳家堡的五大班头,较了不少的劲儿,我明着跟他们毫无瓜葛,可就是玩不过他们的手段,光是阳家堡的一个胡崇宪,就让我难以着手。这湘潭城明着是咱们星冥的户籍城镇,可暗地里,阳家堡的洪解两人的势力,在湘潭城渗入得很透彻,一点风吹草动,他们的嗅觉绝不亚于咱们。”
突然想起某件事来,江道南道:“当年张廉光被城里的李方季杀害,好像当时替张廉光收尸的是公主殿下,若是这样的话,这一切倒可以说得通了。”
花济慈则不认为,说道:“有道理,但家族的大势走向,小医女多少懂点,单族的依附势力,绝不会向我星冥妥协,想必以小医女的性子,也不会跟整个大家族过意不去,我倒是真的希望,小医女更加看重的是姐妹情谊。”
江道南笑道:“这如何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咱们都瞧见了小医女对我这个城主小官,有依有礼,一口民女民女说了好几遍,全然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还认为将王齐贵交由我来处置合情合理。”
花济慈软软的坐在他专属的师爷椅子上,摊开手臂任其悬吊两侧,仰天深表欣慰,有小医女坐镇俩股实力中端,倒也是一件极好的事了。
走出城主府的张莎神采飞扬,兴致高涨地活蹦乱跳了好一会儿,而到了街上,张莎自然会保持她的淑女模样,不那么随意调皮,可内心早已激动地翻江倒海,她终于有机会见识了一下星冥帝国的衙门气氛是什么样儿,也感受到了官老爷的气势。也不是如听说的那般,威严得毫不懂人情世故,城主江道南的通情达理,实在令她折服。
只是谁也不知道罢了,在很久的一天,有个男孩儿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从她手里要了她父亲张廉光做的牛肉干,还背上了好大一包馒头,说着等到将来都长大了,就带她跟父亲去星冥帝国,父亲张廉光做官,她就做那官家大小姐。
那小子走前,做贼似地对她说要去做一件大事,结果去了后,大半夜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着实让她又惊又喜。
回想起那会儿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一袭朴实褂子的张莎,没有在意什么家族势力,更不会懂得特意讨好星冥,她不过是喜欢有关任何星冥的东西,哪怕隐隐约约能够侵染点,也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能够与他相似,那样张莎就很心满意足了。
——
克莫山脉主山,后山竹屋。
自两年前,单允带着徒弟回家后,最开心的就数得到消息的单璠丫头,时年十五的她已亭亭玉立,只可惜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因为有先祖单修沭赐予的一缕气运,单璠这丫头在克莫山里属于走南闯北,也没有哪个奇珍怪兽敢为难她。
好玩儿的单璠,衣裳没有同族少女的光鲜柔亮,穿着打扮竟是自己胡乱弄的,倒有些女侠风范。
当时去给凌元观礼的父亲带回来了轩哥,单璠还没开心多久呢,她轩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就连自己也不肯见,而单璠破天荒地没去吵着要哥哥陪自己玩儿,倒有些乖孩子的模样了。
时过两年,凌元已在来克莫山的路上,谭轩这位而立道者的状元郎,一直都没有再出过克莫山,他在师尊鬼药老人留下的田圃里种菜,每天都勤劳地去浇水施肥。
田圃里全是师娘跟小璠喜欢吃的,倒也没有他谭轩不喜欢的,他只是没有心情讨好自己,感觉为师娘跟小璠做点什么,心里头才舒服。
不过令单璠疑惑的是,她轩哥最近又开始闷闷不乐了,知道此事跟凌澈有关,可凌澈这位大美人跟轩哥已有两年没联系过。
单允夫妻俩,正在竹屋小厅的圆桌旁坐着,妻子夏童为单允削着水果,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夏童剔了一块果肉,递到正在把玩一只茶壶的相公嘴边。
“吃豆角跟豆腐吧。”
单允眼神未曾离开过这泥沙壶,张嘴将果肉吃下,问道,“这壶是父亲不要的吗?”
夏童又递了一块果肉给相公,怪道:“哪里是父亲不要的,是我最近喜欢上了喝茶,父亲知道后,特意送来的,可不是给你的,你小心点,莫要摔坏了,不然父亲那儿我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