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六朝金粉地
溯河南下,扬州是大运河上一个清晰的分界点,当漕船驶过扬州,两岸的麦田也就成了水田。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一路走来,已然看不见多少荒地了。
所有能种粮的地方,全都被塞上了庄稼。
这是朱元璋做梦都想看到的画面。
也是王朝落日前最后的余晖。
扬州以北还能偶尔看到几处小树林。
过了扬州,也就只剩田间苦冢四周尚有些树木了。
什么资本主义萌芽,什么商品经济。
每个词都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实则是一代一代的失地佃农为了活下去的苟延残喘,这般挣扎了四百年二十余代人的血泪而已。
这一路上,宁玦也没碰到几个百姓,沿河过驿,也都有朱希忠的部曲的张罗。
“宁贤弟,幸亏是跟着我走了吧?寻常京里下来的官,到了南通州便乖乖下船了,但你跟着我,咱们就直接坐船,一路自运河转入金陵三山门,咱们一站到底。”
宁玦鄙夷的看了一眼朱希忠。
人家在南通下船,那是为了途径南通多收一份孝敬。
你还在这儿阿巴阿巴呢?
不过宁玦很快便懒得搭理朱希忠了。
一过水西关便是十四座高基重檐的酒楼在秦淮河畔交相辉映。
饶是朱希忠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到底是高皇帝修的国朝十六楼啊,比京师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宁贤弟可知,相传当年太祖建此楼是为了招揽天下英豪,皆以官妓充盈,一时间天下士人莫不心向我大明。”
宁玦闻言一怔。
“这好像跟高皇帝的祖训不太一样啊。”
“是啊,当初不少士人就是这么被骗上正途的。”
看着朱希忠沉醉的模样,宁玦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
这不就是最早的杀猪盘?
随着漕船靠岸,朱希忠亦啧舌道:“现在不成了,土木堡后朝廷缺银子,这十六楼中的十四楼都相继发卖了,现如今都是江南巨贾的产业了,朝廷只剩重译、来宾二楼招待入贡使节。”
码头上一队队力夫膀子晒得发亮,扛着沙袋进进出出,眼中空有脚下路,却无半点金粉。
宁玦才明白晚明江南为何是一种畸形的繁荣。
金陵城外的土地兼并愈是激烈,城中失地佃农便会越多,入城给达官显贵为奴为婢的人力也会越来越多,秦淮河两岸便越是可以穷奢极欲,江南富户敲剥了江南百姓,却最终并没有承担起本应承担的历史使命。
结果便是江南百姓白白被敲剥了百年。
这不是他们的金陵。
金陵长安影影绰绰,鸡鸣寺香积寺层层叠叠。
“这哪是金陵,分明就是长安。”宁玦一声轻叹。
“噼里啪啦!”
宁玦话音未落,码头上便传来了一阵爆竹声。
“朱贞卿!多年不见,都这般壮实了啊。”
船上的众人这才发现,码头上早已等满了人,各种旗牌林立,还有不少身着官服之人翘首以盼。
“魏公?”
徐鹏举今年已然年近五旬,却依旧如同年轻时那般放荡,压根就没把丢了南京守备的差事放在心上。
朱希忠拉着宁玦大步向前。
“魏公,这是咱过命的弟兄,都察院的宁秉……现如今是佥宪了。”
徐鹏举闻言登时一亮,一把将朱希忠推开,上前拉住了宁玦的手,就好似是看到了宝贝一般。
宁玦登时便警惕了起来。
这货这眼神好像有点不对劲。
“魏公,请自重。”
“宁佥宪大名,我等真个是久仰了,实不相瞒,今日他朱希忠也是沾了宁佥宪的光,金陵诸位同僚,都是来接你的。”
话音刚落,徐鹏举这才向后一退。
将身后的众官露了出来。
“下官拜见宁佥宪!”
话音刚落,徐鹏举身后大小官吏“哗啦啦”跪倒一片。
知道的宁玦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不知道的以为是严世蕃南下了。
徐鹏举还在一旁拉着朱希忠喋喋不休。
“贞卿,我也是到了码头才知晓,这么多人都是来接伱这干兄弟的,将来咱弟兄在金陵有人罩着了,哈哈。”
被众官参拜的宁玦亦是被震撼在了原地。
这哪是接人啊!
这分明就是示威啊!
“我等都是慕名而来,不想诸位竟都是佥宪之拥趸啊。”
众官嬉笑一声,不待宁玦开口,便已然起身。
最后一身着七品官服的文官上前拱手道:“佥宪,礼部顾公今夜在鹤鸣楼设宴为佥宪接风洗尘,届时六部诸公毕集,还请佥宪移步鹤鸣楼。”
朱希忠闻言,眼前登时大亮。
“贤弟,好福气啊,这鹤鸣楼……”嘴上说着,朱希忠已然在大口的往回咽着口水了。
不待朱希忠说完,宁玦的脸色便已然拉了下来。
“诸位同僚折煞了,宁某不过一介晚辈,受之不起,眼下还需往都察院经历司交割。”
而后宁玦又转过身来,朝着朱希忠一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