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回 徒记同门煮甚酒 不知连理接何方(1 / 2)雁过芳华首页

西凉之地,确是恰如其名,步盈芳只觉越走越荒凉。树林中不是荆棘、就是荒草。她一行绕了一日有余,从定军山上得巴山,又绕了一日有余,终于下得山来。

但即使是山下原野,数里之外,也望不见一房一舍、一砖一瓦。都厥人既时时提防着燕唐皇帝,除了戎守边疆的猛将、雄兵之外,寻常百姓,谁会住在这指不定便成了战场的燕唐临处。

但这对步盈芳一行来讲倒是好事。

她们既已穿了帮,总不能又来“装模作样”,再从沔阳那成片的军营处下山。

她们为避开燕唐朝廷的耳目,终于还是从都厥人的地界下得山来。

她们本担心会和都厥人起冲突,但此处既荒无人烟,她们就算想起冲突、也无人可起。

所以这对步盈芳一行来讲倒是好事。

但都厥的百姓虽远离边疆,燕唐的鹰犬却无处不在,步盈芳一行虽小心翼翼、谨慎前行,却还是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

这“鹰犬”当然不是来抓她们的,这“鹰犬”甚至可以说是她们的大帮手。

这个在山下恭候她们多时的人,当然便是荆州的总捕头,“霓裳仙子”云太平了。

符巧心见到云太平,当然十分高兴,正要挥手招呼声:“云姐姐!”但她还没说话,却只听身后一个人的声音发颤的说道:“云、云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云太平看了看说话之人,双手一抖,只听袖中传来出鞘之声,忽然冷笑道:“我这霓裳剑十多日没出鞘了,寂寞的紧,今日撞见你,正好拿你来开刀。”

这人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说道:“符、符大人亲口为在下洗清的罪名、云大人可不能、可不能冤枉好人。”

这个吓得脸都白了的人自然便是胡扬生了。一个曾背上“淫贼”之名的人——哪怕只是被诬陷的——见到云太平,当然都只会吓成这般模样。何况那日众人在子午谷交手,事后符巧心虽告诉了众人与她交手的便是名动天下的云总捕,却没教众人得知这位云总捕跟她交待了什么事。故除了她自己、以及她那夜曾私下相告的步盈芳外,谁都不知道云太平会来与她们会合,而这位本在庆幸云总捕没认出自己的“花花郎君”,自然更是大吃一惊了。

只见云太平“哼”了一声,说道:“你那事是冤枉的,我又岂有不知?但你平日行径,也不见得比那些败类淫贼能好多少,只是那些与你勾搭的也算不得什么良家,也轮不到我来出手。但我劝你好自为之,否则终有一天也会自作自受。”

符巧心自己这几日本也想如此教训胡扬生,却又因不想同其说话而作罢。此时听这位“云姐姐”的话说到自己心头去了,立即便点头称是。

胡扬生见符巧心应和,心下甚不是滋味。但云太平所言甚是有理,他总不能又是一拳便招呼过去,更何况云太平也不是马大风,就算他真要出手,挨揍的多半也是他自己。于是胡扬生只能低着头说道:“在下这些日子早就痛改前非,不需云大人叮嘱,在下也必然不会再犯先前的错事。”

云太平看胡扬生一面“悔过”,一面偷偷瞅向符巧心,猜到胡扬生心中所想,于是便笑着对符巧心说道:“这位‘胡淫贼’就只有这么个教人为难的毛病,其余行事都还算正派。妹妹能教他改了这个毛病、倒是为我荆州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到时我还得亲去回雁峰一遭,好生拜谢符掌门才行。”

符巧心见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虽然不想承认此事,但胡扬生就算只是单相思于她,这句“因她改了毛病”倒也不能说有错,直教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呵呵”的苦笑起来。

步盈芳本在向程明解释为何将此事隐瞒于他,程明那日与其大哥言骏旁观战局时便看出云太平手下留情,自是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是这厢三人没说几句,已有两人尴尬万分。步盈芳见状,赶忙抢过来说道:“云大姐可别怪罪这位胡兄了,要不是胡兄的本事,咱们指不定还寻不到二位寨主呢!”步盈芳本是生平第一次同云太平说话,但她前几日既得知了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便是这位云总捕的义弟,此时也不认生,自顾自便喊上了“云大姐”。

云太平见步盈芳插话,本看向了步盈芳,但听到“二位寨主”一词,忽然又看向程明,颇为抱歉的说道:“本捕职责在身,无法相救言寨主,还望程寨主见谅。”

那程明摇了摇头,说道:“我兄弟当年还在伏牛山时,云总捕便对兄弟们关照有加,此番又手下留情,已是仁至义尽。何况我兄弟便不是杀害牛老丞相的凶手,本也就是山中贼子,死在朝廷手中,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如何还能怪罪云总捕?”说罢叹了口气,又正色道:“但陷我兄弟于不义之人,以及出卖我兄弟的薛战,他们才是害死我大哥、二哥的真正凶手。还请云总捕宽限些时日,待我为二位兄长报了仇,不必劳烦云总捕再来寻我、我自会前往襄阳就缚。”

云太平点了点头,说道:“本捕手下的弟兄们也多是血性男儿,说到伏牛山‘劫恶济善’的三位寨主,都是倾佩万分。本捕初时误信刺史大人所查,还认为三位是沽名钓誉、假公济私,也跟着道三位罪无可恕,直至后来结识一位兄弟,这才知是自己莽断。”云太平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倘若程寨主果能查清此案真相,也不必来我襄阳‘就缚’了,圣上必会赦程寨主无罪。”

只见云太平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一事,又颇为抱歉的看向符巧心。

符巧心见步盈芳引开话题,使得云太平没再提及胡扬生那事,自是尴尬渐去,此时见云姐姐望向自己,微微一笑,说道:“我那伯父自以为是,我爹爹、师兄都这么认为。云姐姐虽也如此,却不必对我有所抱歉。”

云太平见说,也回以微笑,然后又转回头来向着程明说道:“方才程寨主说到的‘薛战’,本捕最先是从兄弟口中得知此人,后来追讨二位寨主时,又凑巧听得同僚间传说,有一‘薛战’拿雷寨主首级去向中军大将李通达邀功,却反被李将军怒斥‘卖主求荣’,一并给处死了,想来该是同一人吧。”

程明听云太平提及薛战“邀功”一事,本气得是咬牙切齿,待听得云太平说完,不禁拍手大叫道:“好!这位李将军说的好,这才是狗贼该有的下场!”程明自是不知这位“李将军”正是那帮“陷他兄弟于不义之人”的主谋之一,反对李通达颇为感激。

步盈芳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插口道:“这薛战为何去找这位‘李将军’邀功?这李将军同本案有什么干系?”

云太平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据传这李将军当年不过是个寻常兵士,只是巴结了右丞相马安国,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而本案的总督马跃天又恰好是马丞相的儿子,或许就有这样的干系吧?但此事只是朝中传言,是真是假,我也不敢妄下定论。”说罢她忽然想起一事,又愤愤不平道:“只是枉费这‘马总督’还是少林弟子,没想到行事竟如此不端,倒教这位姑娘受惊了。”

步盈芳叹了口气,她先前一个人在江湖闯荡之时,这等想轻薄于她的无礼之徒见得多了,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马跃天是第一个她没能教训、反而制住了她的人,因此她便摇着头说道:“我自己习艺不精、怨不得旁人。”她顿了一顿,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妙的笑容,接着说道:“但若这位‘马总督’下次还来纠缠,那就指不定鹿死谁手了。”

……

“我只道阿天在妙法方丈座下呆得太久,当真对女色毫无兴趣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沮阳县县衙内,李通达的大笑声传遍了整个衙门。

原来燕唐中军、南军数日已尽占雨真西京一路,马跃天、李通达在西京东侧的奉圣州怀来县、也就是先帝所设幽州的上谷郡沮阳县整顿中军,以待众军休养完毕,一举攻下中都。

此时沮阳县衙已被暂时当成了大帅与大将军的居所。待众人告退,马跃天便同家师说起他追击言骏这十余日里发生之事,他对家师从未有过隐瞒,故他唐突步盈芳之事虽极其失态,他自也如实的告诉了李通达。而李通达闻之,即便放声大笑起来。

那马跃天红着脸说道:“此事并非同我那和尚师父有关吧?是恩师自己时常感叹的那句,我耳濡目染,才更加小心于此事。更何况那位姑娘的确貌美非常,连我都没能把持住自己,岂非又说明了‘美色乱人性’?”

李通达见少爷忽提此事,那副笑容一下便不见了。他叹了口气,说道:“不错,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因自身缘故,的确时常感叹这句。”只见他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但要知天下女子也并非皆是那般没主见的模样,阿天倘若以我为鉴、因噎废食,那又何必再与我相谋?否则纵使所谋有成,百年之后,又要将那位置留予何人?”

马跃天当然也知道家师所言不错,也叹了口气,说道:“‘所谋有成’之后的事,就等‘所谋有成’之后再说吧。”他顿了顿,忽然又正色道:“我同恩师提及此事,其实并非想说什么‘女子’之事。只是那姑娘与我交手了数十招,单看招数精奇,甚至还在我之上。更要紧的是,直至我最后趁她分心之时一招得手,也没能看出她的武功路数,不知到底是何处来的高手。”

李通达见说,沉吟半晌,说道:“中原武林之事,我并不比阿天更清楚,阿天既当场看不出来,要我现在凭空推断,更是难上加难。但此棋胜负既定,纵有高人覆局,也不足为虑。”

那马跃天抚掌笑道:“确是如此。那日我在伏牛山上同那符云雁的弟子交手,回雁门轻功之高、剑法之精,果然名不虚传。但其做兄长的符云鹰则当真是个草包,帮了我们大忙就不说了,我杀了言骏,他反倒对我千恩万谢,那副模样实在是好笑。就算有人能翻案查出这言骏是冤枉的,只要没能查到我们身上,那就还是只是这位符刺史断案有误而已。哈哈、哈哈!”

李通达见少爷对那符云鹰十分不屑,正色说道:“符刺史近年来将荆州治理的十分繁华,单就“治国”一道而言,恐怕早已青出于蓝。他这么容易便中我等计策,一是他没去学牛贤季的谋略之术、二是对牛贤季实在是‘关心则乱’罢了。倘若有一天教他得知是我等下的手,也必会拼了命的报复我等,休小觑他!”

马跃天点了点,心下却不以为然。他尊敬李通达,甚至不输于那符云鹰尊敬牛贤季。平日李通达所说的话,他自也是十分看重。只是这符云鹰实是教他觉得太可笑了,要知他才是杀牛贤季的真凶,符云鹰那日却以“多谢他为其恩师报仇”之名,反倒向他连鞠了几个大躬,这使得他很难再对这位符刺史起什么“大觑”之心。

马跃天既是第一次对家师的话不以为然,李通达当然也没能注意,只是继续说道:“但无论如何,我们这边几路还是得加紧下,以免夜长梦多。”

马跃天也点头说道:“全靠恩师布置,这几日中南二路提子、占目甚多,我们麾下不少人已得以加官进爵。只是东路竟只占涿州一个眼便被提了数万子,还差点‘孤眼难活’,倒真是出人意料。”

李通达却摇头说道:“有功可赏、有过可罚。那羊大将军出师不利,对我们来说,却并无区别。”说罢又嘴角上扬,微笑说道:“只是阿明那小子竟已将阵法练得那么熟练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马跃天也笑着说道:“好个‘天罡八卦阵’,唐括将军对付羊大将军能‘以少胜多’,但倘若‘多’的一方也摆‘天罡八卦阵’,不知唐括将军还能不能应付的了?”

李通达心中一奇,说道:“怎么?阿天想亲自和阿明手谈一局?”

马跃天却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我这‘三军大帅’并无临局落子之权,教旁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说罢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更何况这唐括将军既与恩师有如此渊源,依恩师先前所教我的棋路,咱对付他应该有更好的下法才是。”

……

阳平关旁,巴山坡上,步盈芳等依云太平指点,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左拐右拐,终于回到了燕唐的地界。

“云大人,我这才算是服了你了。我说你怎么进到都厥的地界来的,你怎么连这种路都知道?”只听胡扬生的声音说道。他既惧怕这云太平,自是卖力讨好起“云大人”来。

只见云太平头也不回,冷冷道:“抓淫贼!”

胡扬生还没反应过来,单家兄弟忽然一左一右把他架住,一面架还一面说道:“是!抓淫贼!”

胡扬生当然不能和单家兄弟较真,于是只好任二人抓着,苦笑说道:“云大人,小弟既已痛改前非,你就能不再拿这‘淫贼’开小弟玩笑了吗?”

那云太平依然没有回头,继续冷冷说道:“谁有兴趣同你开玩笑?本官就是抓淫贼抓到这来的。”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云太平最早便是这沔阳的捕头。那这沔阳贼子的藏身之处,她当然十分清楚。这山洞既然能,许多贼人犯了案也想借此逃往都厥,云太平为抓淫贼发现这山洞,自也不足为奇。

但胡扬生并不知道此事,他正在发楞,却见云太平忽然又掩起嘴偷笑了起来。

原来云太平虽高居一州总捕之职,最多不过在程明这等山大王面前自称“本捕”,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自称过“本官”。此时听胡扬生一直“云大人”、“云大人”的叫,忍不住如此自称了一次,只觉得十分别扭,把自己都逗得乐了。

那胡扬生却还道这位“云大人”是被自己给逗乐的,虽两只手正被单家兄弟架着,也不禁十分得意,但他一回头,只见符巧心又冷冰冰的看着他。

于是本在拿“淫贼”打趣的单家兄弟,忽然便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起胡扬生来。

……

日入酉时,众人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沔阳县城。只听云太平忽然说道:“我那日从乡亲处听到消息,猜到你们是使计闯到山上,那营统领还想隐瞒,却被我拆穿,不得不上奏朝廷。如今朝廷只当你们躲在定军山上,因此只需程寨主换个名字,那么你们在哪住店都是不妨。”

“那就好,我还道我们接下来还得住在破庙里呢。”只见符巧心深深吁了口气,但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云姐姐不同我们一道去慎阳吗?”

云太平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一州总捕,同你们走在一起,反倒引得别人注意你们。更何况你们既已‘逃入了定军山’,那么我当然也‘无能为力’,我得先回襄阳布置一番,再以其它案事为由出来寻你们。好在那慎阳就在我荆州边上,十五日后我在平春等你们消息。”

于是云太平进到客店中,与掌柜的算完房钱,又从马厩中牵出一匹十分威猛的枣红马,一面拍它的鬃毛一面说道:“来、‘红枣’,同大家打声招呼。”

众人见云太平竟然叫一匹马和他们打招呼,只觉好笑。谁知那‘红枣’当真走到符巧心面前,“嘶”的叫了一声,又低下头,蹭起符巧心来。

众人这才惊讶起来,胡扬生更是心下骂道:“死畜生,连我都还没蹭到符姑娘的怀里过,你个畜生倒抢先了!”

云太平从后面拍了拍那‘红枣’的背,责备的说道:“我是让你和大家打招呼,不是让你和符家妹子一个人打招呼啊!”但她见那‘红枣’不再理她,只好又苦笑向其余人说道:“我家‘红枣’可能是觉得符家妹子身上有十分熟悉的气味,忽略了大家,倒是抱歉了。”

符巧心心下一奇,问道:“熟悉的气味?”

云太平点了点头,说道:“大概是你们回雁门弟子特有的气味吧,那是它前主人的气味。”

符巧心恍然大悟,原来这匹‘红枣’,竟是她师兄送给云太平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师兄就是这种性子,却也不禁十分沮丧,毕竟师兄同她相处了十来年,却压根就没送给她过什么东西。

而步盈芳在一旁听着,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她不像符巧心一样知道刘淳杰的性子,更是不免怀疑这“礼物”是否有“文定”的意思。虽然云太平显是长了刘淳杰好几岁,二人又已结为“姐弟”,但她们江湖中人随性,并非一定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更何况这位“云大姐”的容貌本就很难说逊色于她,更比她多了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当真是‘她见尤怜’,不禁教她生平第一次起了嫉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