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转着原子笔,在店铺的货物清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方”落在纸上,笔尖正要书写下一画时,忽然石化一般悬停下来。
一秒后,方时苦笑着将字迹涂成黑疙瘩,重新用另一种语言写下:亚修?西科莱特。
穿越过来已经接近一个月了,还是不能习惯啊。
这个乍看之下与旧世界极其类似,细窥之后却处处异常的世界。
第四纪。1903年。西威灵大陆,世界的边缘。
对标旧世界的历史来看,西威灵的科技树正处于第二次工业革命末期,第三次工业革命刚要萌芽。
工厂、工人和机械生产仍然占据主流。
比旧世界好一些的是,这里的工人还未遭遇过大雾霾和大萧条。
那是因为科技树点歪了。
时代的列车在岔路口选择了另一条铁轨,从此在隐秘与超凡的道路上一路狂飙。
从古老呓语和黑暗蒙昧的宗教崇拜中走出来的神秘学与超凡力量,代替了方时所熟悉的属于那个世界的生产生活方式。
旧日爬虫脑代替了物理与数学思想。
什么是旧日爬虫脑?
医学角度上看,它是大脑一处古老的功能区域。
诡秘角度上看,它是旧日能量的残留,掌管着人体对“超凡能力”的使用。
就像下丘脑调节分泌,小脑协调肢体一样,脑部分工明确。
而旧日爬虫脑负责“神秘”。
方时在旧世界也曾因为兴趣读过几本神秘学的书,并且兴致勃勃地用“科学方法论”嘲笑里面故弄玄虚的迷信主义。
现在谁才是被嘲笑的对象?
神秘并非虚构,黑暗从未远离。
这对于迷信科学的方时来说有点太超过了。
本着不接触、不打听、不学习的原则,方时笃定自己要是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就要规避一切神秘危险的可能。
什么旧日爬虫脑,全当做脑子里的一块肿瘤。只要不主动探究它是不会恶化的。
偶尔出现在街头拐角、卖着古怪草药的不正经摊贩他避之不及。
报纸和广播报道的失踪案件他假装视障。
入睡前反复吟诵《共产主义宣言》。
大半个月过去,“只是活着”这件事就让他心力交瘁。
好在摒除那些诡秘的灰域后,这个世界还是给普通人留下了生存空间的。
方时摸索了许久,发现他大可以假装自己是穿越到了二十世纪、没殖民也没战争的英国。
生存的首先,牢记自己的身份。
亚修?西科莱特,白石湾一家皮革店店主。
经营皮革制品生意,包括皮带,皮靴和风骚的豹纹皮衣。
皮革店全名叫作“雅克皮革店”。
之所以取这个跟亚修完全不相干的名字,是因为店铺基本上算是“雅克皮革工厂”的直销店。
每周三傍晚,偶尔像今天一样推迟到周四,工厂的工人就会按照亚修谈好的货品,开着货车跟亚修对接。
领头的是工会头子,跟亚修对接过好几次,周围的人都叫他老伊桑。他眼角的皱纹无声诉说着他的年龄,以及与年龄所匹配的沧桑。
而今天他的眼角仿佛格外下沉一点。
不只是他,平时聊天打屁的几个工人也都沉默不语,埋头干活。
“挨你们工厂的雅克老板批了,还是被自由市场的原材料价格气着了?”亚修把清单递给一位工人时,状似随意地问了问。
恐怕没那么简单,如果是遇上了倒霉的事儿,他们非得翻来覆去吵上好几天不可。亚修心里想道。
最好别跟工厂经营有关系,我这一亩三分店可全靠他们工厂供货。
“希万昨天死了。”一名中年工人在亚修耳边小声说。
他的话语伴随着胡茬,扎在亚修耳朵上。带来些许刺痛。
亚修对希万印象不深刻,他重新扫视了人群一圈,才意识到缺了一个笑眼、嘴角有疤的人。
只有死亡才会带来安静。
“……我很遗憾。”亚修对向他透露这个消息的胡茬工人说。对方摇了摇头,走到老伊桑身边。
老伊桑手指夹着一根烟,在胸前点了三下,构成了一个简单的倒三角形,嘴里念念有词:“回归祂的怀抱,让脑安息。”
沉重的空间内不断传来让脑安息的低诵。
……这是本地特产的脑宗教崇拜?亚修努力用可怜的知识理解这一切,手也跟着在胸前点了三下。
“愿他安息。”亚修用他熟悉的旧世界的祷词为这位有过几面之缘的朋友送行。
全世界工人联合在一起,想必这位朋友死后也不会孤单。
“他发生了什么?”亚修询问原由。
老伊桑揉起沟壑丛生的面颊,沉默不语,还是那个胡茬工人,他凑近亚修耳边,低声说:
“他从几个月前,就一直听见莫名的低语。”
“……什么?”亚修怔在原地。
“他接触了超凡的力量,但他失败了。”
老伊桑接过话,转过头来,他的右手从面颊处放下,在布满油渍的衣服上蹭了蹭,指尖擦过的那块布料颜色立即晕深。
“他接触了超凡?”亚修觉得自己像个只会震惊的复读机。
超凡竟然就在我身边!
而且这么容易就接触到了吗,我还以为大家都是勤勤恳恳的劳动者呢!
“雅克厂长以更新生产线为名,跟教会递交了申请。
“审核了快一年,标准变了几次,税交了一打,终于拿到了超凡的学习资料。
“他被选中成为超凡。然后,”老伊桑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