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三位阁老是来回禀该如何处置川黔两督之争的,可在朱慈烺的一番刻意牵扯之后,话题却直接转到了他的婚事上,而钱、马、袁三人的心便也因此而悬了起来。
这是三位阁老胆小吗?
大抵有些,此时大明的皇权虽不似太祖、成祖之时那般近乎言出法随,但由于战乱的关系,文官集团和地方势力都遭到了不小的打击,军权又被朱慈烺牢牢掌握,所以他这个皇帝的权柄已然能在明末时节算作顶尖了。
可这并不是他们小心翼翼的原因。
说到底朱慈烺的皇权虽在朝中各方势力面前占据着优势,但其行事从来都在朝廷这个框架之内,哪怕偶有争锋也都顺着多年的规矩,从来不会效那南北朝和五代十国。
如此一来,文官们也逐渐明白,只要按着规矩行事便能安然无恙。
所以三位阁老自然也不会因为害怕因言语有失而得罪了皇权。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何事让他们的心悬了起来呢?
答完有关选妃一事的问话,报完有关两督之争的解决方法,三人在得到朱慈烺的应允后便沉默着离开了乾清宫的范围,可当行至四下无人之时,袁继咸却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
“以陛下之能,建光武功业当也在预料之中,我等只消依命而行青史留名自不在话下,二位切莫因为些许私心而毁了自家前途啊。”
话音落下,袁继咸转身就走,竟是不打算给钱、马二人留下半点辩驳的机会。
面对此等情形,钱、马二人自不能追上去争辩,而在原地消化了一阵之后,马士英却也只能幽幽地说道:“老夫却是受了无妄之灾啊。”
“你什么意思?!”
“他在朝中没什么根基,我等‘阉党’又素来都是阿谀谄媚之辈,除了你们‘清流’还有谁会给陛下添堵?”
钱谦益厉声问了一句,而马士英却还是那副受了牵连的无奈语气,更为可气的是,他在答完这一句后竟也似袁继咸般转身就走,却让钱谦益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泄。
一开始,他们几個自然都没想明白陛下缘何会问到婚事,可当马士英答完最后那一问时,他们却都逐渐咂巴出了些味道。
大抵是有人在选妃一事中作梗了。
大明自仁宗开始便秉承着选取百姓之女入宫为后的传统,而邹太后不但趁着之前的混乱将勋贵之女定为了太子妃的人选,更还悄无声息地取得了太子殿下的认可。
哪怕先前因战乱而无人注意,但现在局面渐定,眼瞅着选后便是一等一的大事,又怎会无人注意到这般有违祖制的情事?又怎会无人出手阻止?
可..........
真不是我啊!
心念及此,本还满眼无奈地钱谦益,不由扭头看了看乾清宫的方向。
他非常想回去向陛下好好解释一番,可思量半晌之后他却还是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似将才一般,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袁继咸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去,出身阉党的马士英也沾不上多少嫌疑。
如此一想,放眼整个朝廷中枢,有能力对此施加影响的似乎也只有他钱阁老一人。
这般情形之下,他就算真的跑去解释,陛下就会信吗?
“唉~~~!”
重重地叹了一声,钱谦益终还是无奈地往文渊阁而去,只是在他心中却不断思量着自己到底是给何人当了替罪羊。
“陛下,莫不如歇息一阵再看题本吧。”
随着三位阁老的离开,朱慈烺的这顿午膳也便算是用完,就当他将才起身正要往暖阁而去之时,一直侯在旁边的周全却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也罢,朕去晒晒太阳吧。”
说着,朱慈烺转身往殿外而去,但他的心中却远非面上那般平静。
便如三位阁老所想那般,他那一问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这一切的确和徐胤爵的到来有所关联。
原本朱慈烺还以为徐胤爵突然前来是江防诸事出了什么纰漏,可说了半天,他的话题也不过有关江防的一些琐事和一点似是而非的“敌情”。
如此情形,朱慈烺自然察觉到了异常,其后他索性挑破话题,直接询问徐胤爵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说。
在他看来,这也没什么,毕竟他初掌应天之时徐胤爵算是出过死力的,可谁曾想,在这一问之后这大明的魏国公竟直接拜在地上求朱慈烺饶他一命。
天可怜见,他那便宜老子的确是个刻薄寡恩的,但他朱慈烺却是个念旧情的。
眼见帮过自己大忙的徐胤爵这般表现,他又如何能等闲视之。
一番安抚、一番劝说,待其细细说了一通之后,朱慈烺这才明白了其中缘由。
徐胤爵不想让自家女儿入宫为后。
在最初听到这个答案之后,朱慈烺的确极为惊讶,甚至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立不住“念旧情”这个人设。
可当他细细思量之后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人设绝对立得稳稳的,如此一来他便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不简单。
其后朱慈烺对徐胤爵自得一番交心(shi tan),在这个过程中他便也捋清了大体情形。
在最初知道自家女儿可能被邹太后选为太子妃时,徐胤爵也只是担心会影响了两个弟弟前程,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朱慈烺的确是个托付终身的人,所以便也只是不断纠结,再无半点动作。
也不知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还是真有人在不经意间对他施加影响,自从应天之围得解,选妃一事的风声传开一些之后,他便总能听到有人提到“外戚”二字。
如此一来,本就不算坚强的徐胤爵便在这等压力之下有意无意的开始在书中查阅起了“外戚”,继而被那一件件灭门、抄家、篡权、夺位吓得有了今日之举。
面对已如惊弓之鸟的徐胤爵,朱慈烺也只说了一句。
“爱卿是觉得有本事夺了朕的江山,还是觉得朕活不过你?”
只这一句,徐胤爵便吓得以头抢地、连称不敢,哪怕他很清楚外戚真正的危害并不在本朝却也只能装傻充愣、告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