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刘满,两人并没进屋,而是并立在屋前,瞧着院子里的忙碌。
“任兄,”杨涣先发问道,“你在堂前问县府大人,冯四是否听到过第一遍鸡鸣,又问,冯四听到鞠歆开门声是在鸡鸣之前还是之后,我思来想去,由此只能推出鞠歆作案的时间是在寅卯时还是之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玄机?我着实想不透,还请任兄赐教。”
任回笑道,“也没有什么玄机,杨兄是直快重义的人,我也不相瞒,我若不多列几个疑点出来,堵他几个难以回答,怎会使这个案子复来查验?”
杨涣怔怔地看了任回一会,忽地醒悟,摇头笑道,“还是任兄有办法,你来之前,我也力争,只是辩他们不过,一时僵在那里,恰好你来了,方解了我的窘困。”
任回舒了口气,道,“凭心而论,这个案子若是多方查验,缓审深问,就会从中发现诸多疑处,县府以及诸曹掾史之所以这般焦灼地判定凶犯,穷审鞠歆,与刘闵公在郡府里任差的两位公子有关,郡府那边压得紧,县府衙内就慌得手足无措,就要一味快审快结,急于要给郡府一个交待,恰如此,反蒙蔽了心智,将诸多疑点都疏漏了。”
“任兄说得极是,”杨涣用下额向停大车的方向一点,“呶——,很显然,从这里要看到鞠歆的车,根本不可能,那里隔有两辆车,其中一辆还是有高篷的轿车,显然,说看到鞠歆往车里掖藏东西是撒谎,这是其一;其二,这里的深夜确无月光与灯光映照,即使鞠歆在车旁转,冯四也不可能看到;其三,任兄开合屋门,又问是否涂过油,是想验看门轴是否能发出响声,结果门轴无声,鞠歆若真的要夜半行凶,不可能无所顾忌地推门而出,必当小心翼翼,不会让冯四听到响声,所以,冯四的证词尽是谎话,不足以信。”
任回点点头,边思边道,“冯四,这冯四为什么要做伪证陷害鞠歆呢?有仇?有怨?或者,是受人指使?”
杨涣摇头,“受人指使不太可能,鞠歆不过是一个送货的车夫,莾夫粗汉,谁会去陷害他呢?就算与人有仇隙,像他们这样的莽汉,不是施以拳脚,就是一时性恼刀棍相向,不会有人费这等心思,用这种法子害他。”
“却也说不准,若这莽汉鞠歆恰是得罪了一个藏有心机的人,可正触到霉头了。”
“嗯,许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你看,冯四的所有证词都未经熟虑,只要实地堪验,便知其真伪,若是一个有心机的人设计陷害,怎会把证词编得如此疏漏百出呢?”
任回轻拍了一下额头,“这倒也是,冯四的证词显然是仓促间编造的,本来,我还怀疑这案子是否由他所为,然后转嫁给鞠歆,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果他有意栽赃给鞠歆,必然会留意自己的赃栽是否会有破绽,也必然要将谎话编得滴水不漏,绝不会这般不经堪验。”
杨涣冷笑一声,道,“只看那冯四的身形,单薄体弱,骨瘦如柴的,哪像是杀人施暴的人,只能是别人对他施暴。”
“难道是有仇怨?只是,这冯四是住在上邽的一个店伙计,他与一个跑车的会有什么仇怨呢?”
“嗯,也许没有旧仇,而是新恨,那鞠歆生得身高马大,定是在路途上欺侮过冯四,冯四怀恨在心,故此在公堂上临时起意,编造伪供报复于他。”
“倒也有这个可能,”任回突然瞧了瞧杨涣,道,“你的那位贼捕大人亲自来这里查验过,除了把凶案现场描述了一番,其它的事好像都没有做,若是稍稍做一点,也不至于让冯四在堂上得逞。”
杨涣尴尬地一笑,“我当时在外面办另一件案子,脱不了身,贼捕性情宽温随和,细处小节略有粗心,他总领捕贼拿盗,做的都是指挥定策的事,这些繁琐细事并非他的所长,因而也怪不得他。”
任回笑道,“看出你们兄弟情义,为他开脱也说得像是很切情合理的。”
杨涣又是一笑,道,“不说他了,只说这案子吧。”
说回到案子,任回又皱起眉头,道,“冯四的证词虽然是假的,但也不能证明鞠歆就不是凶手,如今冯四跑回上邽,是畏罪而逃?还是真的思家心切?都未可知,就算真的寻到了冯四,他若也只是挟私报复,也并没有可以为鞠歆脱罪的证据。”
杨涣面色一正,说道,“任兄可能误会我的来意了,我不是来为鞠歆脱罪的,我只是来寻查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若是证据证明鞠歆有罪,那么他难逃国法制裁,如果证明他无罪,他自可清白出狱。”
任回略一怔,即而笑道,“杨兄秉公而断,理所当然,任回也并非徇私为鞠歆脱罪,只是断定了鞠歆绝不是真凶。”
杨涣脸色微沉,说,“任兄如此办案,未必能得公允。”
任回仍笑,道,“为清白人洗去脏污,即是公允。”
杨涣一拱手,冷冷道,“那么,就祝任兄能得随心愿了,不扰任兄,我要先歇着了。”
任回见杨涣生了恼意,便想缓和,忙道,“杨兄莫急,这还未到戌时,歇息不免太早,不如再说上一会话,你说的鹰盘山我也听说过,山上有匪也有耳闻,只是不知那些山匪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想是杨兄知晓,可否告之一二?”
杨涣瞟了任回一眼,仍转身走到屋门前,手触门时,转回头道,“这与本案并无多大关系,不听也罢。”
便去拉门。
恰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忽地昏暗下来,任回和杨涣同时转头看去。
原来,院子里的灯熄了三盏,只剩下了两盏,在院中忙碌的人此时已大都不见了,昏暗的院子里,只剩下两个涮洗的婆子守着个大木盆洗物件。
与此同时,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引得本宅的狗也跟着怒吼。
杨涣的手仍搭在门沿上,但他的整个身子却是僵立着,他的眼睛盯着院中的两个婆子,不眨地盯着。
任回也在看那两个婆子,他的眼睛里忽地闪过一丝光,他转头去看杨涣,杨涣却先他说话了。
“若是院子里没有月光也没有灯光,仅有微弱的星光,能翻墙越入中庭大院,穿院而过到后宅作案,作案之后,再穿过大院回到前院,若非是一个对本宅熟知的人,外人根本无法做到,所以,行凶者很有可能是本宅人。”
“还有,”任回道“狗,本宅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