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话一出口邢夫人便觉不好,赶忙赔笑道:“俭哥儿这话就过了,我不过是寻玉儿说几句话,怎么就惹了是非?”
软榻上的贾母顿时面上一沉,看向邢夫人道:“你下晌寻玉儿说了什么?”
“这——”邢夫人讪笑道:“——这不是缮国公府伯夫人来过嘛,与儿媳说了些话,这做官讲究和光同尘,俭哥儿如此强颈,强拆了那合意丰,过后岂不遭人忌恨?”
李惟俭讥诮道:“大太太这话晚辈就听不懂了……究竟是大太太知晓如何为官,还是晚辈更知晓啊?”
贾母素来知晓这个儿媳贪鄙愚蠢,此番说不得就是被那缮国公府的伯夫人挑唆的。因是顿时冷着脸道:“我道缮国公府的伯夫人为何突然登门,敢情是来登门唆摆!这外头爷们儿如何为官也是你能指摘的?往后好生待在家中,外头的事儿莫要管了。”
邢夫人顿时委屈道:“老太太,我也是一片好心。”
此时李惟俭已然落座,笑道:“大太太一片好心,却吓得林妹妹一下晌寝食难安……老太太也知道,林妹妹身子骨本就弱,又容易犯心思。亏得晚辈方才开解一番,不然说不得还真叫人给唬住了。”
眼见贾母面色愈发难看,李惟俭又道:“说来也奇,晚辈怎么记得荣国府与缮国公府不睦来着?大太太就不想想,那缮国公府的伯夫人会好心提点?”
贾母冷哼一声,又看向邢夫人。邢夫人心下愈发慌乱,生怕最后落得个跟王夫人一般抱病幽禁的下场,赶忙辩驳道:“老太太,儿媳一开始提防着呢。只是那缮国公府伯夫人说的也不错,这外头做官,怎能四下树敌?”
不用李惟俭开口,贾母就道:“你往后少多事!若你果然有那个能为,赦儿在世时怎地不见你指点着他如何为官?”
邢夫人顿时讪讪不语。当着小辈的面被揭了面皮,邢夫人只觉面上臊红,当下再也坐不住,起身道恼,推说东跨院另有庶务,赶忙领着丫鬟、婆子灰溜溜而去。
待其一走,贾母赶忙问道:“俭哥儿,玉儿无恙吧?”
李惟俭道:“下晌听了大太太的话,就犯了心思。方才开解了好半晌,这会子方才好了些。”
贾母便道:“你也知大太太是什么情形,怕是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俭哥儿放心,我往后不让她往隔壁去。”
李惟俭苦笑道:“晚辈想了半晌,觉着大太太可能也是好心。”
这就很无奈了,对头身边儿有个猪队友是好事儿,可若这猪队友跑到自己身边儿可就难受了。
贾母与李惟俭彼此唏嘘,此事算是暂且揭过。一旁陪坐的探春却好奇不已,追问了两句,李惟俭便笑吟吟略略解释了一通。
小姑娘听了李惟俭所说,顿时暗自思忖不已,若换做自己個儿处在俭四哥的位置又该如何处置?
思来想去,不动手,待此事揭开必恶了圣人;动手,说不得又会恶了太子。偏俭四哥剑走偏锋,干脆抓住籍册上誊写的年久失修做文章,来了个推倒重建。
而后杀鸡儆猴,缮国公府成了那只倒霉的鸡,随即临期的各处铺面东主生怕会影响自家营生,捏着鼻子重新签了赁契。如此一来,既顾全了圣人,又保全了太子。
探春想明此节,看向李惟俭的目光满是赞赏。无怪俭四哥年纪轻轻便能身居高位,不拘是实学还是为官,有此才智又岂会久居人下?
此时贾母与李惟俭说过了家常,李惟俭忽而说道:“老太太,非是晚辈多嘴,如今太太‘病了’,这内宅里老太太往下便是大太太。二嫂子掌家自是无碍,只是这大太太没了拘束,若来日与外头往来再犯下蠢事……只怕会招惹祸端啊。”
贾母闻言顿时蹙眉不已,她心下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从前王夫人掌家,邢夫人每每对上王夫人都得不了好。如今王夫人‘病了’,矮一倍的凤姐儿可压服不了邢夫人,再如何说那也是凤姐儿名义上的婆婆。又因着贾母上了年岁,几回进宫探视贤德妃,都是邢夫人去的。
这一来二去、此消彼长之下,邢夫人难免有些忘乎所以。
可若不让邢夫人四下走动,还能让谁去?
好似知晓贾母所想,李惟俭说道:“老太太,依我看大姐姐是个周全、谨慎的,左右不过几个月光景,不如先让大姐姐往来走动?”
探春回过神来,看向李惟俭道:“大嫂子?”
贾母也讶然不已,看向探春,又看向李惟俭道:“珠哥儿媳妇?这……”老太太有些犹豫。
李惟俭却道:“大姐姐这些年随不管事,可身边丫鬟、婆子最是素净。其后往来王府,也极为周全。不过是往来交道,料想大姐姐也做得了。”顿了顿又道:“总是贾家家事,晚辈不过随口一说,若说的错了老太太也不用在意。天色不早,晚辈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看老太太。”
贾母赶忙道:“也好,下回俭哥儿不如带了玉儿一道来,左右不过几步路的事儿。三丫头,你去送送俭哥儿。”
探春应下,起身引着李惟俭往外行去。
内中的贾母却暗自思量起来,让李纨往来交际……这事儿到底成不成?
荣国府亲朋故旧无算,单说四王八公,每年婚丧嫁娶、生儿寿辰就不知凡几,每月都要人过府送礼、往来。那邢夫人的性子的确不妥当,说不得有朝一日旁人稍稍许了好处,邢夫人便会将贾家给卖了。
偏凤姐儿月份又大了,贾母自己个儿位份又太高,轻易不好劳动。思来想去,贾母拿不定主意,便看向身旁的大丫鬟鸳鸯:“你说俭哥儿说的事儿靠谱吗?”
鸳鸯瘪瘪嘴,犹记得当日邢夫人逼迫自己个儿给大老爷做小老婆的事儿呢,便道:“我可说不好……不过大奶奶瞧着的确比大太太妥当。再说总不能让三姑娘抛头露面吧?”
贾母蹙眉思量半晌,总算拿定心思道:“往后宫中让珠哥儿媳妇去,这外头人情往来,也让珠哥儿媳妇跟着大太太一道儿去。总要看着大太太一些,万万不能任凭其胡吣,再给家中招惹了祸端。”
李纨虽挂着王府西席的名头,可到底不曾有诰命在身,单自己一个显得弱了气势。
鸳鸯便笑道:“老太太这法子精妙。”
贾母开怀大笑,心下却不以为然——邢夫人那蠢物,又哪里算得上孙猴子?
却说探春与李惟俭一路进得大观园里,探春只觉李惟俭处置的法子极为精妙,禁不住赞叹道:“俭四哥是怎么想了这般法子的?”
李惟俭笑道:“左右为难,那就干脆掀了桌子。”
探春顿时笑道:“如此,俭四哥倒是不为难了,换做那些占了便宜的勋贵为难了。”
李惟俭却道:“我这是在救他们,说不得往后还得感激我呢。”
今上可不是大度的啊,这一点李惟早就知道,探春也隐隐有所耳闻。好似因着王夫人之事,圣人很是冷落了大姐姐元春一阵,直到今日方才翻了大姐姐的牌子。
过沁芳亭往东角门去,行不多远,遥遥便见一身道袍的迎春正手足无措的停在花架旁,好似折着花枝,实则目光不住地往这边厢瞥。
李惟俭面上一怔,旋即看向探春欲言又止。
探春却是个灵醒的,心下虽想与李惟俭多说几句,却也知如今俭四哥与二姐姐往来不易。当下便道:“忽而想起有一桩事忘了与凤姐姐说,俭四哥自去吧,妹妹少陪了。”
李惟俭应下,目送探春返身行出一阵又回头观量,这才迈步朝着迎春行去。
到得花架旁,李惟俭四下观量,此时大观园中往来丫鬟、婆子不少,知道自己不好停留,便探手自迎春手中夺了一支花,压低声音道:“宝玉闹的,这几日我不好过来瞧二姐姐……今晚吧,得空我就过来。”
迎春面上顿时泛红,低声道:“也不必劳烦,能瞧俭兄弟一眼就行了。”
李惟俭笑道:“就只是瞧瞧?我却想的更多。”
迎春羞不可抑,禁不住别过脸儿去,李惟俭扭头观量,趁着无人看过来,探手便将花枝插在迎春鬓角,笑道:“这花枝与二姐姐极配,我走了,夜里再说。”
“嗯。”迎春应下,停在远处目送李惟俭频频回首、到底过了东角门,随即自己个儿暗自舒了口气,心下雀跃不已。起身回返玉皇庙,遥遥便见那妙玉正杵在不远处观量着。
迎春略略一怔,旋即朝着妙玉颔首,紧忙进得玉皇庙里。那妙玉却只冷哼一声,扭头便往栊翠庵而去。
李惟俭回得自家,吃饭时与黛玉说了方才情形。黛玉虽嘴上不曾说什么,心下却熨帖无比。刚好今儿小日子刚过,黛玉便想着夜里总要服侍李惟俭一番。
不料到得这日夜里,李惟俭却好似心下长了草一般坐卧不宁。眼看到得戌正时分,忽而推说要去书房处置庶务。
黛玉心下纳罕,待其离去便朝着紫鹃使了个眼色。过得好半晌,紫鹃去而复返,面色古怪与黛玉道:“太太,老爷……好似过了东角门。”
黛玉哼哼两声,顿时不爽了,当下七情上面,任凭两个丫鬟服侍着洗漱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临近亥时,外头传来响动,黛玉蒙了锦被故作安睡。
隐隐听闻李惟俭与紫鹃细碎话语,过得半晌方才进得内中,继而掀了被子钻将进来。
黛玉忽而睁开眼偏过头来,仔细嗅了嗅,古怪的是李惟俭身上竟只有沐浴后的气息。
李惟俭面上讪笑:“妹妹还不曾安睡?”
黛玉观量李惟俭一眼,忽而展颜一笑,道:“四哥不回来,我又如何睡得下?那庶务可曾处置过了?”
“嗯嗯,就是近日薛蝌要往乐亭办化工厂,有些提点须得写仔细了,免得他到时忘了。”
口中胡乱应着,李惟俭翻身躺下。方才隔靴搔痒过一回,李惟俭这会子正无欲无求呢,偏一旁的黛玉今儿主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