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水房就是一条连廊,往前十来米就是主屋。
昨夜值夜班的是袭人,远远看着无精打采坐在廊下的晴雯,云珠上前好笑的问了句:“宝二爷上学去了,外头有小子们伺候,不用姐姐劳累,姐姐怎么还发愁?”
不干活儿身上不痛快是吧。
“宝二爷今日卯时就出门去了。”晴雯蔫蔫的。
卯时?怪不得今早端上去的茶水都没用完,三杯里有两杯原封不动的回了茶水房,看来第一天上学,很积极嘛。
“宝二爷头一天上学,积极些也是难免的。”
晴雯看了一眼云珠,又兀自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小丫头,那些羞人的事不好说给她听。
子时到卯时之间的事儿都是值夜丫头的活计,旁的人卯时去主子面前接手,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可今日的情况却是,她和绮霰她们进屋时,宝二爷竟穿戴齐整,一应物品俱全,看样子是就要马上出门了?
再想起看袭人那娇美得意的脸,不用想也知道昨夜不知又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哄骗了宝玉。
见晴雯不说话,云珠站在廊下看院子里的花木,现下正是隆冬一月里,但荣府中却是一派暖洋洋的气息,午间的日头打下来,照得院子里的冬青绿莹莹的。
心头却想起这两天的见闻,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大丫鬟之间的心计,按理说袭人手段干脆的撵走了茜雪,无论如何都要在贾宝玉面前做小伏低哄些日子才能盖过去,可如今才堪堪两日,贾宝玉就将那日的愧疚忘得干干净净了。
甚至默许袭人直接打了绛芸轩中其它大丫鬟的脸,绮霰,麝月,晴雯……
而袭人如今这隐隐压一头的样子,仿佛是已经全然将宝玉拿捏住了。
“绮大姐姐。”云珠看着面色沉沉的绮霰走过来,绮霰生得十分稳重端正,样貌上比起袭人晴雯等人虽不出挑,可说话做事却是一等一的有条理,云珠拉了拉晴雯,二人一同向她福身。
云珠不知道早上贾宝玉房中的闹剧,她一向是上完茶就离开,从不逗留,眼见着袭人自院外进来,更是觉得眼下有几分修罗场的味道。
“绮大姐姐来了,二爷一早就说下学回来要同林姑娘制玫瑰膏子去,您不如来瞧瞧这冬日里的玫瑰可是红得正?”袭人远远的就打起招呼,云珠这才看清她身后跟着檀云,檀云手里提着个竹筐,上头挂了棉绸看不清装的什么。
一说玫瑰膏子,云珠立时清醒起来,林黛玉同她们比邻而居,两边的丫鬟也是时常往来的。
这冬日里去哪里寻新鲜玫瑰?冬日里做胭脂的都是干玫瑰浸了面油萃下来的颜色,这袭人,能耐得可怕。
绮霰原先就是贾宝玉房中的丫鬟,应着并不十分貌美,早前还得倚重,可自打袭人晴雯茜雪几人进了绛芸轩,她便不知不觉的就边缘化了。
如今小丫鬟们依着叫她一声绮大姐姐,心中大多却还是看袭人的风头脸面办事,这恐怕是绮霰心头挥之不去的艮节。
“袭人姐姐。”云珠自打进了绛芸轩,一向很本分,她面上叫这个那个姐姐,从来都是带着名字,唯独私下里见晴雯,才亲厚的叫一声姐姐。
“到底是袭人姐姐能干,唉,这绛芸轩有袭人一人足矣,我们这些粗手笨脚的哪里在冬日寻得来玫瑰花?”晴雯阴阳怪气的上前去拉绮霰,眼睛不看袭人,可闻着鼻尖不轻不重的馥郁芬芳,一时间收不住脾气,话头竟直接朝袭人刺了起来。
没等袭人回应,跟在袭人身后的檀云面色涨红,急吼吼的分辨起来:“咱们二爷同林姑娘到底是自幼的情分,我们做奴婢的免不得事事上心。”
此话一出,原本云淡风轻的袭人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不由分说的扎了檀云一眼,檀云接到这眼神立时不敢再说,但撅着嘴角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神中分明就是不干。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么说话,云珠心中就差抚掌大笑起来,这院中谁人看不出来袭人对贾宝玉情深义重?偏偏这檀云站出来张口就往袭人心口上扎,可见是个笨蛋。
晴雯眼角眉梢含笑,这绛芸轩中若要说谁颜色最好,旁的没长开的不算,眼下就是自己最出挑。
只转瞬又忧愁起来,可怜自己是个老老实实的孩子,主子安排什么就做好什么,三冬九夏的练着针线上的技艺,虽不如袭人一样得贾宝玉的心意,可也是勤勤恳恳尽职尽责。
反正都同袭人撕破脸了,眼下也懒得再装,什么叫你们事事上心?显得咱们一大帮人白吃饭似的,看着花园外头人影绰绰,显然是有人偷听,晴雯一时心头火气,正欲再扔上几柄飞刀,也好出出早上一口恶气。
嘴还没张开,就感受到衣袖上一阵拉扯,正分辨云珠的张口的哑语,就听得绮霰高声道:“到底是老太太调教的丫鬟,衬得我们都落俗了,只不知道袭人妹妹是否知道林姑娘素日里并不用玫瑰制玫瑰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