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王素的诗中用了后汉的两个典故。这李膺是个清直大臣,权臣张让的弟弟张朔当官贪赃枉法,怕吃官司,跑到京城躲到哥哥家中的柱子里,李膺硬是砸了柱子将他抓出来杀了。董令即是董宣。湖阳公主的仆人杀了人,躲在公主家里不出来,没法儿抓。董宣等他驾车与公主一道出来,拦在半路上将他正了法。这两个人虽是直臣,后路却并不好:李膺因为党锢之祸,差点儿丢了命;董宣则潦倒了一辈子。王素的诗含而不露,齐廓的回信也无懈可击。外人怎么理解都行,两个人自己则都心照不宣。
与司马光较劲乐律的范镇,这时正知谏院,也上了一本,专替陈执中辩护。不过,用的是欲纵故擒的反法。先说上天示警,荧惑(火星)侵犯房星,合该上相出事。但天变并不应在陈执中家里打杀了一个奴婢,而是应在执中乱改祖宗音乐,紊乱典故,因循苟简,无所建树。陛下不问这些大事,御史们则专攻阴私,这样舍大责细,就是将陈执中清退了,也不能上应天变。他请求将自己的本章发给执中与各位御史传看,然后再下章罢免陈执中,好使普天下都知道皇上贬斥大臣,从来都为大事,不为小事;也让臣子们从此知道尽忠职事,再不敢为家里的些许小事而谨小慎微。
说得虽然冠冕堂皇,可御使们也不是省油的灯盏,早知道他那用意所在:大事原是皇上主张,要因大事处分丞相,不过是句遮人耳目的大话,根本不可能。大事不可能处罚,小事又不能处分,那还不是彻底解脱,又是什么呢?赵抃当即又上了一本,穷追猛打,列举了陈执中误国的八大罪状;最后,笔锋一转,又攻起范镇,说他与小人朋比为奸,不次升迁不知道感戴陛下,反而将陈执中当作恩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上章营救执中,请陛下明断是非,一并给予处分。
范镇自然又要上章为自己辩护。这回说得更堂皇了,说自己并非不要处分执中,只是反对以小事加罪大臣。为一阿张加罪执中,是为一奴婢加罪丞相,事关国体,不能不认真对待。就法律而言,主人殴杀部曲至死,判徒刑一年;故意杀害,罪加一等。但如果部曲有错被罪致死,或因过失导致部曲死亡者,应搁置不究。法律之所以如此,原是要分出上下尊卑。陈执中的奴婢原有过失,虽被杖死,并没有触犯刑律,根本不应当过问。御史们罗织罪名,欲置丞相于死地,是何居心不问可知!贾谊说:“人主之尊辟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为的就是尊尊卑卑。陛下要是为一个奴婢而处罚丞相,这上下高低也就完全要弄颠倒了!陈执中做事非止一日,过去御史们全都装聋作哑,直到阿张的事出来了,才说三道四。就此一点,也不难看出他们并非以朝廷为重,不过观望趋时,投机取巧而已。
范镇还搬出了汉宣帝的故事,以便再增加一成胜算。汉宣帝的丞相魏相,家里也有个奴婢被打死了。京兆尹赵广汉怀疑是魏相夫人忌妒杀人,奏了他一本。魏相则上书自承,说这个奴婢原有错,被自己打了一顿,挪到外宅就死了,与夫人无关。有大臣当时就上书,说赵广汉摧辱大臣,罪该万死。就因为这件事,再加上其他罪名,汉宣帝最后果然将赵广汉斩了,那么多臣民说情都不行!为什么?就是要严上下之分,戒险薄之俗。他请求仁宗也效法宣帝,或者诛杀陈执中,将自己免职,永不叙用;或者诛杀御史,以正朝纲。
赵抃当然又上了书,而且他也有古人可搬。范镇搬的是汉宣帝,他则搬出唐宪宗。唐宪宗时有个五坊使杨朝汶,为追债擅自拘捕老百姓,被御史告了;宰相裴度也主张严惩。可宪宗有意庇护杨朝汶,因为正值山东兵乱,宪宗就以此为借口,对裴度说:“朕正要与您商讨山东军事,这种小事朕自会处理。”裴度却奏道:“不然。用兵是小事,五坊追捕普通百姓才是大事。兵事不治,不过乱一个山东;五坊使横暴,近在咫尺,会危及帝都,那才真正危险呢!”宪宗到底醒悟过来,将杨朝汶抓来杀了。陈执中的所作所为,比一个小小五坊使乱捕平民严重多了,自然更应当绳之以法。至少,也要罢黜不用。
两个言谏官一较劲,齐廓也就更有理由了,问案的事自然不了了之。陈执中在家里猫了几十天,看看没有动静,又到中书上班了。这一下触了众怒,不仅赵抃,整个御史台全体都要上殿告状。连正修唐书、早就变得比较平和的欧阳修,也勃然大怒,上了一本,请求罢免陈执中;为了更有力量,或者只是为了避嫌,欧阳修同时还主动请求也调出京城,去知蔡州。他因为修唐书有功,已经升了翰林学士。到了这个地步,仁宗只好妥协了,用的自然还是老办法:陈执中调出,到镇海军任节度使;欧阳修、蔡襄他们也要调出,欧阳修即如他自己所请,去知蔡州。
同时被贬的还有一个王拱辰,也是赵抃一班御史们顺手刺了一枪。此时的王拱宸已经做到宣徽北院使,判并州。赵抃主要提出两条理由:一是宣徽使从来都是一个荣誉职位,总由前两府大臣或有功劳的现任节度使充任,从来没让近侍之类的人当过。其二,王拱宸无功有罪,而且问题不小。由他这样的人担任宣徽使,有失公允,也坏了朝廷的规矩。接到奏章,仁宗并没有理会。赵抃又与其他几个御史官员,反复上书弹劾,仁宗到底吃不住,只好将王拱宸免了,仍然去做尚书左丞及学士,改知永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