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一年的春天在几场大雪之后翩然而至,每个人都为枝头初绽的几点花蕾而欢欣鼓舞,仿佛自己那被风雪和寒冷所埋葬的生机也随着这一抹抹新芽焕发了出来。宫里的格格们都脱去了厚厚的棉服,穿上过年后就准备好了的新的春装,或清新淡雅,或鲜艳热烈,在御花园中赏花品茗,个个楚腰款款,笑语盈盈,一时间整个宫城仿佛也热闹靓丽了起来。
凝眉不喜欢凑热闹,也不愿意和不相熟的那些个嫔妃格格们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寒暄,所以她宁愿呆在自家院子里修整自己的那些宝贝腊梅树,整日里卷起袖子,不是这里松土,就是那里施肥,忙得不亦乐乎,闲来无事便坐在自制的秋千上,高高荡起时轻轻闭上眼睛,感受混杂着花香的微风划过自己的脸颊,真是无比惬意。
这两日,平时一起玩的一些阿哥们正兴奋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跟着康熙一起南巡。四阿哥胤禛则奉旨留在京城监国,由于没有主动上书,八阿哥果然被留了下来,不过康熙也发话了,要他好好辅佐老四监国,这也不算是完全的无视。
康熙一行浩浩荡荡离开紫禁城之后,凝眉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知道,这注定不是一个普通的春天,在这个春天里,索额图会造反,康熙和太子之间会产生无法愈合的裂痕,众位皇子会走上一条无情血腥的夺嫡之路,很多人的命运将因此而改变。但有一点,连凝眉也没有料到,那就是这些被改变的命运轨迹中也包括她自己的。
为了掌握索额图的动向,凝眉几乎天天都要求八阿哥向自己汇报,但是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整个皇宫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动,越是如此,她心里越是不安,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蛛丝马迹,遗失了先机,因为那样一来,将八阿哥留在京城便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历史注定是要沿着原来的轨迹运行,分毫不差。才过了几日,春雨淅沥,八阿哥冒雨来到了德安堂,还来不及脱下身上的湿衣服,就对凝眉说:“今日皇阿玛传来消息,说太子在德州染了重病,留下养病。这刚得到消息,索额图今日也称病没有上朝。你一直要我多注意索额图,那你说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啊?”
“当然有联系,”凝眉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索额图这是在密谋造反啊!”
“你说什么?造反这可不能乱说啊。”
“胤禩,请你这次一定一定要相信我!”凝眉一字一顿,说得相当郑重,“此事事关重大,你要趁他们还没有行动的时候连夜出宫去报信。”
“凝眉,造反不是小事,你可有真凭实据?如果不是,那我岂不是得了冤枉重臣的大罪?”
“真凭实据现在还没有,可真要等到罪名坐实,索额图一定会封锁宫门,到那时你再要想出去就比登天还难啊!”凝眉见胤禩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态,着急地说道:“胤禩,你一定要相信我,就当是赌一回,赌你的将来,也赌你额娘的将来。”凝眉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胤禩,她无法向他解释更多,因为那太荒诞,所以只能用这种不容置疑的态度来动摇胤禩。
“可是果真如此的话,你留在宫中岂不是很危险?再说我去追赶皇阿玛,即使马不停蹄追上了,恐怕到时候索额图已经奸计得逞了吧。”
“不,你不用追皇阿玛,你只要去德州,说服皇太子不要和索额图联合谋反逼宫,危机自然就瓦解了。”
“果然是好主意,目前太子还是皇上的心头肉,不可能轻易废除,经此一役,不仅可以剪除太子最有力的党羽,还可在皇阿玛的心里留下一心辅佐太子的印象。”八阿哥终于恍然大悟,不停地玩味着这步妙棋
凝眉推了胤禩一把,催促道:“事不宜迟,今日惜薪司有运送红罗炭的马车进出宫门,你就趁此机会混出去吧。”
“好,你也要保重,一定等我回来。”八阿哥将凝眉用力地拥进自己的怀抱。
“放心吧,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好好的,你快动身吧。”
胤禛是第一次在康熙离开的时候负责监国,可谓责任重大,因此他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刻也不敢松懈。为了更好地处理国事,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到宫外自己的府邸,而是暂时住在了养心殿,几乎夜夜都要看奏折到深夜。
天气越来越温暖,那日胤禛在成堆的奏折边食不知味地用完了早过了饭点的晚膳之后,想出去走走消消食,所以便一个人走到了养心殿外。天色已经深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娇艳的花朵都失了原本的颜色而换上了统一的黛墨色,只有白天在日头下蒸腾出来的草木香气此时还在缭绕,夜幕下的后宫很宁静,一座座相互独立的宫殿里透出来昏黄的烛光,温馨又祥和。
胤禛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凝眉,不知此刻这个丫头在干什么?德安堂的窗户里是否也透出这样温和的烛光?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便也鬼使神差般地踱到了德安堂的门口,时候已经不早,宫门已经落了锁,窗前一枚女子影影绰绰的倩影想必就是凝眉,她此刻应该正在对镜梳妆吧,窗户里不时传出她和倩兮的笑闹声,也是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的。
胤禛并没有敲门,他不是八阿哥,找不到此刻拜访的理由,四爷自失地嘲笑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情愫,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平时的为人。罢了罢了,想看的也算看到了,如果注定走不进去,又何苦流连徘徊于窗下?胤禛离开了德安堂,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原来有些事情无法勉强,有些东西任凭自己如何努力却终究无能为力,正应了那句老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回到养心殿,胤禛发现由于连日来的用功,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了,旁边的太监也劝他该好好歇歇,然而他自己却是一向少眠,并没有太大困意,因此便拿了本书挑灯夜读起来。夜越来越深,可是隐隐的躁动却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本以为这一天会结束在这样春风沉醉,同时又带着点淡淡愁怀的夜晚里,远处却不合时宜地传来兵器互相撞击的声音,把流连于书中世界的胤禛拉回现实。
“来人啊,这么晚了,外面什么声音啊?”
“呃,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派人打听。”睡意尚且朦胧的小太监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一脸的惶恐迷茫,正要退出去之际,胤禛的一名贴身侍卫来到殿外:“启禀四爷,有重要情况。”
胤禛合上书站了起来,同时整了整衣袍下摆,才对门外喊道:“进来说。”
“回四爷,索额图密谋造反,现已控制了禁卫军。”那名侍卫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大石撞击着胤禛的心脏。
“造反?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其他阿哥没事吧?”
“四爷,据可靠情报,前两日八阿哥已经连夜混出宫了,或许是已经得到风声,先行一步通风报信去了。”侍卫在胤禛耳边小声说。
“哦?”四爷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现在索额图在哪里?”
“回四爷,索额图控制了宫门,刚刚封锁了后宫,抓了一些妃嫔们。”
“那德安堂那边情况怎么样?”四爷听到索额图正在清肃后宫,不由得紧张起来。
“刚才看着像是正朝那个方向去,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
“走,带上养心殿的守卫,跟我走。”四爷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宝剑就要朝外走,却想不到被侍卫拦住了:
“四爷不可啊,养心殿的守卫才区区数百人,去跟索额图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啊,不如我们保护你冲出宫门去给皇上报信来得胜算大,也好不让八阿哥抢了头功啊。”
“现在不是抢功之时,废话少说,随我来。”四爷向来不解释自己的理由,侍卫也只好听命行事。
再说董凝眉,这天晚上完全没有睡意,自从胤禩走了以后,她便整日提心吊胆,于是便取了一卷平素觉得最无趣的书读了起来,没成想自己的眼睛盯着书本,神思却不知已经飘到了哪里,居然是越看越精神。
当周遭一切变得越来越寂静时,人的神经就变得异常敏感,因此,索额图远远地朝后宫这边杀过来时,凝眉“嚯”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她立刻把丫头下人们叫了起来,叮嘱他们不要跟逆贼作无谓的抵抗,保全性命最重要,刚刚交代完,索额图的叛军就杀到了。
凝眉从容不迫地走到院子里,脸上毫无惧色,说道:“你们来得倒是很快。”
“既然格格是个明白人,我也就不客气了。”索额图跟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飞快地跑过来,将凝眉捆得结结实实。
“带走!德安堂所有其他人一律严加看管,不准离开。”索额图下令。
“放开她!”就在一群人不知想将凝眉押到哪里去的时候,响起一声喝止,四爷带着他有限的守卫赶到了。
“原来是四爷啊,就凭你这么些人也想阻止我?”
“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哪怕只有我一人,也要将你碎尸万段。”火光的映照下,胤禛的脸是火红色的,眼底也像火把一样熊熊燃烧着,和平时波澜不惊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了。”索额图冷笑着,后面的士兵就围了上来展开厮杀,凝眉手脚都被捆得不能动弹,因此被乱军撞倒在地上后便无法自行站立起来,此时似乎也无人来关注她了,她只能倒在地上关注着双方的形势。显然,双方兵力悬殊,胤禛根本不应该硬拼,就在凝眉心下狐疑他为何出此昏招之时,有一人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自己身边。
“没受伤吧?”胤禛一边砍断捆住凝眉的绳索,一边问道。
“没有。你怎么还在这里,快点走吧,索额图是不敢把后宫的人怎么样的。”
胤禛看了凝眉一眼,对她表现出的镇定暗暗表示出一丝钦佩,“好了,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跟我走。”
凝眉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胤禛拉着往外跑。可是,凝眉脚上穿着高高的花盆底,好容易适应了走路,现在居然要穿着它来逃命,着急之间也忘了要先脱下来,所以刚刚跑出没几步,凝眉就惨叫一声,尖锐的疼痛让她冷汗淋漓倒在地上。
“怎么了?”
“你快走吧,我的脚。。。好痛,快走啊!”凝眉捂着自己的脚踝,疼的浑身颤抖,语无伦次,以至于她都忘了,四爷从来不会按照别人的意愿行事,所以下一秒,她已经被稳稳地横抱起。
凝眉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搂住了胤禛的脖子,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过神。两人是挨得如此之近,近得凝眉只听得到四爷胸膛里心跳的声音,还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凝眉一时有些糊涂,为什么平时总是对她冷言冷语的四爷放弃了唯一可以逃出去的机会,却执意要把自己从索额图的控制中救出来,机敏如他即使无法探知未来也可以预料到,索额图之所以控制后宫也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全局,并不会伤人。
就在凝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后面的追兵来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他们两人围了起来,双拳难敌众手,再加上还要看顾一个无法自由行动的人,胤禛很快被一拥而上的人缴了武器,带到德安堂软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