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这似乎是一个足够诱惑人心的字眼。
年轻时的迪卢克虽然失去了很多,但同样也拥有的足够多,所以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命运。
但是随着寿数的增长,他突然意识到,很多事情不能简单地用一句“是否”来决断。
迪卢克有朋友,有兄弟,又拥有了爱人,所以他对生活的观点时积极正面的,他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执着的,因为拥有的过程足够他满足。
——但,满足?
当他终于不再年轻,他看着自己脸上出现的皱纹,看着死去的管家,死去的爱德琳,死去的查尔斯……最终,他想到了他自己。
想到了容颜未曾改变的慕之余。
于是刹那之间,一种莫名的恐慌就迅速席卷了自己的神经。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我的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
也许下一个经历死亡的人就是他自己。
年轻的时候,他尚且坦然地认为,是人都会死去的,这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但是人会不舍。
参加完查尔斯的葬礼之后,回到晨曦酒庄的迪卢克借着窗外的月光,仔仔细细地用温柔缱绻的目光描摹着慕之余熟睡的侧颜,突然忍不住想到——
啊,她真的没有一点变化。
她没有皱纹,她如此年轻,在无情的岁月面前,只有他是那个被岁月侵蚀的人。
“……之余。”他忍不住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之余。
之余。
之余……
在难言的寂静里,迪卢克突然觉得恐慌。
不谈及死亡,光是衰老就已经开始折磨他的神经了。
他变老了,于是逐渐和慕之余不再相配。
每次清晨看见镜子里的他自己,这种恐慌的感觉就会逐渐达到顶峰。
慕之余一如往常不在意。
她永远目光灼灼,满怀热情,但是在这种充满了年轻的热情之中,迪卢克近乎无地自容。
如果……
他偶尔会忍不住想。
如果……我可以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该多好。
不是以这种逐渐衰老的样貌,而是像年轻时那样,足够和她相配。
那样多好。
……那样多好。
“迪卢克老爷,晚宴已经备好了。”
门外传来了新女仆的声音,迪卢克如梦初醒。
这不是爱德琳,爱德琳已经死了。
在查尔斯死去的前两年,他和慕之余还参加了她的葬礼。
他的心逐渐煎熬起来。
*
直到最后,岁月终于把那把镰刀架在了迪卢克的脖颈上。
他年老体衰,已经走不动了,眼睛更是看不清楚。
慕之余一如往常,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迪卢克……”他艰难地辨认着她的话,“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要和我共享寿数吗?”
迪卢克的思维迟滞了一瞬。
——共享寿数?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慕之余曾经和他说过利弊:【你会永远年轻,和我在一起渡过很久很久,但是你会看见很多别离。而且……我是说而且啊,漫长的岁月其实并不好过。】
迪卢克知道,光是想一想,他都能知道那有多难熬。
但是,如今他如此年老,已经见过了很多别离。也终于在这种孤寂里,他意识到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愿意陪伴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迪卢克又忍不住想:等到他真正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刻,之余又会怎么样呢?
下一瞬,他就自顾自地想到了问题的答案。
她会伤心,也许会走不出来。但是她的岁月足够悠久,在他们于蒙德城的教堂正式结下婚契的那一刻,慕之余第一次问他是否要和她共享岁数,他拒绝后,她说过的:【你可要想好,如果你死了,不,你老了,已经变成皱巴巴的样子了,我就可能喜欢上别人了。】
……喜欢上别人吗?
迪卢克想,他不该这么自私的。
在他死后,之余想要去喜欢任何人都是她的自由。
但是唯有一点如年轻时的自己所料想的那样。
——他不甘心。
隐秘的占有欲在想到这种可能的瞬间就如蔓草般疯长,他不想甘心。
他不想之余喜欢上别人,他不再满足。
于是他握紧了慕之余的手。
慕之余的眼底荡漾出一点笑意,只听见迪卢克最终说:“好。”
他想永远陪伴在慕之余身边。
在这种友人相继离去的孤寂中,只有之余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
只会是他。
……也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