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居于此的平民们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费县这个地界几乎成了徐州最大的行商集散地。尤其是六月时,还有外郡的小行商来费县捡大行商们“撞货”的漏。
商人的耳朵向来是最长的,这边县衙里的宴席还没散,那边就有商人上了熟识世家的门。
李家这边,李清亲自接待了范生和李家的旧邻居吴大娘子。
范生今年因为调珍酱没法出货赔了不老少,三个食肆也因着原材料大涨,生意少了七成。从广固回来就开始拿出血本囤积包括粮食和建材在内能收购的所有民生货品,就等着这一天呢。
吴大娘子的丈夫是个行商,自萦芯当年一气儿收容了八百个并州奴开始,一年到头给李氏从天南地北采购南地那无法自产自销的两成原材料,几乎成了李氏私养的采买行商。眼下吴大娘子的丈夫还在外郡到处采购漆水没回来,她听了消息便替丈夫来问李氏的“采购清单”。
两家对李家都是情谊深厚,李清也不厚此薄彼。问过范生市价上浮三成能卖给自家什么、多少后,看了王素一眼。
王素虽然在并州屯田病坏了身子骨,可脑筋还是很得用。算筹都不用摆,听着范生报货名和货值,直接在华静出具的清单边上删删减减后,重新誊抄了一份交给吴大娘子。
范生说的这些货只是他囤积的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过段时间也许就是翻倍也不愁卖,这是他自己的买卖,不用给孔氏和李氏分红。现如今给李家上浮这三成既是全两家情谊,也是给自家已经空乏了的金库迅速回个本。
而吴大娘子也不会觉得李氏的单子变少了会少赚,华静如今正带着她的大媳妇去上莲道其他家牵线呢。
世家女娘们说起商人妇都觉得浑身铜臭,可眼下能有个抢在物价飞涨之前抢到现货的靠谱机会,哪个当家主母也不会放过。
范、吴二人几乎没有过多寒暄便告辞,王素下首一直安静听着的费雍也同时请辞,带着李氏第三任大管事司喜跟范生去收货。
运力永远是这个时代难以避开的难题,费雍需要赶在今晚城门关闭之前把范生的货送到阳山村去。等在阳山村的二队和三队会负责把物资分送到各个村中。
吴大娘子出了李府直接回家,她的大儿子已经聚拢了许多商人在家里。
被长子请到主位,吴大娘子连口茶都没喝就开始念那条子。
都知道这是把费县点成聚宝盆的定侯夫人娘家的单子,若是有现货的立刻举手报价,报量。商人们为了长远,都是“薄利”多销,遇到有“撞货”的,就看这两家平日的关系了。
关系亲近的,两家拼一拼,一人出一半儿。若是关系不够亲近的,那就得看看是拼价格还是拼质量了。
把李家的货齐兑了个七七八八,吴大娘子的大儿媳妇攥着厚厚一沓订单回来了。见状,商人们的面色瞬间因兴奋得涨通红!
吴家眼下赚的是个诚信钱,若是这些商人出现“一货多卖”、“价高货差”、“无货假卖”……的情况,是需要他家给得罪不起的买主赔付损失的!所以,吴大郎带着自家的七八个管事等在门边,这边账房算个大概后,就得赶紧跟着这些商人去看货。
自调珍酱、挂面风靡四国,无数商贾都想在费县置办宅邸。有几乎把“信义”二字刻在脑门儿上的范生带头,费县市场情况空前的诚信,掮客得多方打听清楚买主的名声才能卖房。
可惜最近一、两年大吴与各国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让想迁移分支到费县定居的他国行商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地段被大吴的商人瓜分。
作为费县的富人区,城东如今只有上莲道里还有空宅子。大概是李氏当年被羊氏郎君闹的那一出吓到了,虽然种种因素加持下李氏安全过关,得太上皇恩准定居于此,可万一哪一步差一口气,以孔氏分支为首这一条街上的世家千百年内都得背着个“识人不清”的愚蠢名声——毕竟这么大的“骗局”是足够上县志的!
反正空宅子价值是一直在暴涨的,连战争都未能打落半分,没有出身足够高的买主出现,他们绝对不会再轻易接纳新邻居了。
正走在家世稳步提升的坦途上的李氏人,是没有自家给邻居留下了心理阴影的意识的。
李家的崛起之快,脚步之稳,让李藿觉得在县衙的大宴散席时,自己与孔氏宗子孔彰一齐被张理和裴嵇二人亲自送上车,也没什么特别的;让李氏的车夫觉得自家先于孔氏以外其他邻居拐入上莲道也没什么逾越之处……
甚至在心疼要大出血的其他邻居回家后,听自家主妇说李氏带着他们省了大笔支出时,也觉得李氏能一跃成为费县第二是实至名归了。
李家的办事速度,是别家难以想象的快,大概只有被金钱驱赶着日夜不休的商人能够理解一二。
一些中层世家还在抓瞎自家如何安置移民的时候,李家往阳山村送第一批物资的车队已经在阳山村卸货了。
裴嵇傍晚出城的时候,正遇着打着银杏叶纹灯笼的牛车队进城。听随行的贼曹王校尉与领队的费雍闲谈几句,得知李家已经是送了一批安置移民的物资回来,一边暗叹李氏效率,一边继续前行。
县里各个世家没在收容移民这件事上给张理穿小鞋,裴嵇也得想办法替张理投桃报李。他们这一行就是为了赶在其他郡县之前,先去移民那里挑选青壮和有手艺的工匠回来。
毕竟战争就在不远,世家们这样痛快的收容移民也是报着给自家增加“安全感”的目的。
顺着直道,一路往东南,贼曹王校尉骑着骡子打头,后面裴嵇自己一架牛车,几个文佐和四十个贼曹丁轮流坐十架装了半车粗粮的牛车,子时之前终于绕到已经关闭城门的开阳县南最近的一个驿站。
裴嵇下得车来,就见一片烟雾缭绕的夜空下,无数摇曳的篝火被驿站前的直道分隔成两半。
火光周围都是或睡或醒的移民合衣而坐,有些看得出是一家人,更多的却是几家人合用一个篝火,无声的看向裴嵇的车队。
被这样多双满是火光的眸子盯着,裴嵇无端的心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