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里拜年的场景是盛大的,拖家带口,家家户户都要出门,都要赶那一天一趟的班车,近的,不想出那1块钱车费的,翻山越岭走路去。
其实,不管是春回大地夏雨连连的季节,还是秋风萧瑟冬雪交织的日子,不管是急事缓事,人们出行主要靠村上四里路外的定时班车,出村走二十来分钟,班车每日早上出行一趟,下午回来一趟,开往记忆中最为繁荣的县城,全程一个半小时,当然,中途上下车的人多,路面泥泞,大多时候能开上两个小时左右,那是我记忆中最为深刻的道路,因为不管是后来我去县城上高中,还是去市里上大学,千回百转只要是回家,总是要坐上那班车,一路颠簸回到故里。
等车的位置在一片宽阔的稻田路口,后面是一座石拱桥,从我认识那个地方起,那座桥就一直在,长满了绿色的苔藓,桥下清澈的河水潺潺,左边就是通往家乡的路,蜿蜒曲折沿着那条莫湖延展而去,山峦起伏,那是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呀,后来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佝偻的奶奶,送行的背影总是不经意间让我泪流满面。
交通闭塞的年代,山里人看见的永远只是山外青山,山外山,六七岁的我站在山顶,满目山河,并不知晓未来是怎样的道路,除了那连绵的山岚和脚下泥泞的山路。
父亲曾在我从远方回家的时候,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跟我说,他抱着我从外婆家回来,大雪天,他翻了三座大山,气喘吁吁的把我冻红的小脚丫塞在胸口,所以现在有车子坐了,是幸福的。
过年后拜年是我小时候喜欢的事情,那也许就是我后来不远万里和艰辛做了导游的原因吧。我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我觉得人在路上,目的地令人憧憬,那就是一种幸福。
拜年的前一晚上我整理好了新衣服,一整夜都睡不着,准备跟着父母弟弟一起去姨妈家里,外公外婆去世的早,我们一般只去姨妈家,奶奶说我跟我弟弟是可怜的,没有外婆外公的疼爱,其实她不知道,最可怜的应该是我母亲。
早上五点多,我跟弟弟在家门口雀跃,外面的大雪还没有融化,地面上人们踩出一条条的小路,可能因为雪的白光反射,显得外面是光亮的,我们要在六点之前赶到等车位置,车子一般在从上山村出发,下来大约是6点钟,但是也没有人知道最准确的时间,我奶奶经常说,要人等车,因为车子不会等人,所以我们向来提前到,只是车子在上面上下人,人们搬东西,延误的时间是长的,有时候人少6点就到了,走在那路上就听见车子鸣一声走了,赶不上第二日再出发,或者等到7点了才来。
春节等车是煎熬的,坐车也是煎熬的,但是那个时候的我是开心的,我甚至特别喜欢闻那车油味,母亲说我真是奇怪,因为她闻到那个味道就头晕要吐,只是我的这种开心,也不完全是所有人的开心。
是的,那日我跟父母还有弟弟拿着拜年的小礼盒去赶车了,结果,在还有百里远的时候,就听见车子从远处的雪地里一闪开走了,可能是因为春节,司机想早点回家吃饭,早上出发的早了些,但是我们并不知道。
等等,等等呀。
追不上了,追不上了,算了,跑的都是泥巴,我们走去算了。
父亲加快步子向前追赶了一阵子,司机专顾着开车没有看左右,看着车子从眼前而过,但是我们都准备好了,今日要去姨妈家,过几日又有其他事情要做,母亲又说可以走去。
好了,先走去了,看后面能不能碰到其他的车子。
山上都是积雪,小溪水混着晶莹的雪在向远处漂浮,山坡上绿色的菜在雪的覆盖下显得鲜艳夺目,树枝上的小鸟跳跃,打落几片雪花,也许是中午天气温暖了许多,也许是不停走路,身上冒汗的原因,我忽而还有点觉得热,虽然寒风里还夹着那雪的味道。地上的积雪被人们踩,车子轧,畜生踩,已经融化了,满地的泥巴。
你走路走好点,你看你那裤子上全是泥巴。
母亲在后面不停的跟我讲,但是我走路快,喜欢跳跃,泥巴可以去到后背,所以父亲就带着我们专门走那种草地路,有积雪,干净,我更是时不时蹲下去抓一把雪就吃了。
可是走了一个多小时的泥泞路,我们始终没有看见车子,离姨妈家,估计还要走上一个小时,先是我弟弟开始体力不支,要母亲抱,母亲背着走了一阵,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让父亲背,父亲还没有背五分钟,也是累的冒汗,弟弟又要去母亲那里,因为手上还提着拜年的东西,本来就只有一只手腾出空来,弟弟下来的时候脚一不小心踩着了雪水坑,打湿了一只鞋子,上衣也是泥巴,就大哭起来。
母亲扔了手上的东西立马过来看。
看你做事情,现在打湿了鞋子咋办。
都是你要来的,跟你说今天不来的。
父亲抱着弟弟,把他放在草地上站着,可能因为担心弟弟打湿了脚跟衣服会感冒,又在狂哭,说话声音有点大,但是母亲因为有点累了,也不饶恕。
什么是我要来的,你不想来不来呀,走,你回去,你走回去。
回去就回去,每次走亲戚都是这样,以后都不要走了,我也不想去你姐家,以后你自己一个人去。
父亲母亲的吵架在几声吼叫中,父亲拔腿就往家里的方向走去,母亲一看更加气愤了。
你回去了,就不要来了,我以后就在我姐家住算了,离婚算了,也不用你走亲戚了。
弟弟站在坡上草地上的雪地里,我站在路旁边,父亲忽而在路边站住了,手上不停的捣鼓那坡上的稻草,我们僵持了大约十几分钟,那种恼怒之情不知从何而来,就是觉得很委屈,离婚这个词在我的童年里,完全就是一个大炸弹,我害怕,我恐惧,特别是每次父亲跟母亲吵架说起的时候,我站在那掉了一脸的眼泪,忽而抽泣起来,良久,父亲又回来摸摸我的头,继续往姨妈家走了,后面整整两个多月,父亲母亲没有讲话。
那是我印象极为深刻的事情,我从小害怕父母吵架,特别是这种本来开心的事情,忽而变成吵架的源头,所以讨厌那开车的司机,讨厌那忽闪而过的车子,讨厌等车这件事情,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山村,是因为贫穷,或者是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只是这里过于闭塞,而父亲母亲把这种想法全部砸在彼此身上。
有时候,我觉得生活是要拼搏和敢于改变的,要学会顺应时代的发展,虽然父亲母亲在拼搏的路上矛盾跟争吵在所难免,但是,他们最后的确是从这种生活中解脱出来,当然只有那些坚持一成不变,坚持要坚守那一亩三分田的人,永远待在同一个环境里,故步自封。
从姨妈家回来的时候,我们是坐车的,一台浑身泥巴,看不清楚色彩的33座大巴车,只有司机的前窗玻璃是干净的,不对,也不算干净,只是还能看见路而已,里面整整挤了大人小孩约有60人了,车门更是不用关的,几个壮汉,手拉着门上面的把手,挂着那门口,寒风吹的头发竖起来,露出那满脸的泥巴。车内更是什么都有,那麻布袋里装的是母**,被那个没有抓紧扶手的妇女踩了一脚,发出咕咕的叫声。
鸡的主人不停的喊:
那是鸡,活鸡,不要踩了,不要踩了,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