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患祸及十几个郡县,可京中的岁月与往常并无多少差异,不外乎是粮食可能较之往年要贵了一些。
相较于水患,那些富贵闲人们更乐于谈论不久后的储妃及太子的婚事,并未注意到一队浑身泥泞的车马从城外驰来。
王玉臣早已没有了世家大族公子的气度,扬鞭策马,携着一对妇孺奔向了朱红的宫门。他的官服被染得污糟一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连京中人人称赞的好模样也被此时的乱发与胡茬遮盖了,只有那脊背依旧笔直。他如一株苦竹般挺立在那高入云天的宫门前,敲响了那从未有人敢动的登闻鼓。
不久后,那对衣衫褴褛的母子被送到了立满百官的朝堂前。
太监的一声轻号,召来了那位已经在外奔波数月的司隶校尉,同时,一份奏折也递到了天子面前。
“自春徂夏,雨水连绵,洛水溢,漂数千家,各处堤坝岌岌不固,沿河郡县皆成巨浸。有吏夺地,强卖奴仆,凌虐妇女。商人争利,谷物溢价,米贵胜金,斫道树殆尽,父子或相食,饿殍盈野,死者枕藉。”
帝震怒。
京中的谈资也落到了此次水患上,或是说,这位王家嫡长子王玉臣身上。
水患距此时将近两月,边地所为未尝落入京中,可无人敢提。
王谢两家早有联姻,谢家所为必将沾上王家……
可偏偏这位长子要亲手揭开这一面好看的浮华,露出藏在其间的枯骨。
“圣上见到那张奏折后,当即就发了火,命那王家的嫡长子全权此次水患,各地不得阻拦。”
一汉子放啪的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碗,声情并茂道。
“你说这是为啥呢?他的母亲可就是谢家人啊,这不是明摆着要打自己外家的脸啊!”坐在他对旁边桌子的食客搭话道。
“能有什么,歹竹出好笋呗!”
老者将自己的葫芦打满水后,对这小酒馆里嘀嘀咕咕的食客道。
不仅出了好笋,还连着出了两个。
那几位食客听他如此形容王家,瞬时白了脸色,连忙将钱付了哄散离去。
老者见他们如此,不禁摇了摇头。
自己现下又不是在京城,是在清河郡,百姓还是对王家噤若寒蝉,这王家可还真是一手遮天了。
喝了一口水,将葫芦放在了腰间后,老者悠悠的走向外面熙攘的人群中的那一队马车。
由于在闹市,马车行驶得并不急,两个钟头后才到了那很是气派的府邸。
府门口坐着两只石狮子,门墙朱红,上嵌着金色铆钉,内里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中甬路相街,山石点缀,瓦片鳞次栉比。
下了马车,老者被引着去换了一身得体的道袍后才被一个年纪大的婆子带着去了那现下正重病的贵人的居所。
还未进门,老者就听见了那中气十足的叫喊。
“娘!娘……我不要生下他,我不要!!”
房里那“重病”的女子面色苍白,只穿着素白的中衣,死死的扯着包裹住腹部的白绫。
“临儿,临儿……”
两鬓生出来些许白发的妇人泪水盈眶,搂着自己的女儿心疼的哭道:“去请了!去请神医了!别怕,娘和你的父亲还有兄长们会想办法的……”
“都是王家!是王静姝!!是她!!我恨他们!恨他们!!”崔寻临松了手中的白绫,埋在自己母亲的怀中,大声哭道。
“好!我们不会放过他们的,不会……”
崔夫人红着眼眶,一点一点的擦拭掉怀中人脸上的泪水。
“神医来了!”年纪有些大的婆子从外头呼喊道。
“快!快请进来!!”崔夫人扶着自己的女儿躺在床上,连忙向外喊道。
老者轻叹了一口气后,随着那婆子缓缓地入了房内。
在内里伺候的婢女将床侧的帘帐垂下,搬了一个软凳放在了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