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露说很久没有一起小酌,约我碰面。我惦念着她和大平的事,就没有提议叫上阿巫一起。她发给我一间小酒馆的地址,说各自收工后在那儿会合。
到了小酒馆门前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来过,正是大平和阿巫约会过那间,他们曾叫我来救场。世事难料,谁知如今大平和梦露的关系变得如此诡异呢?我轻轻摇头,叹着气朝里走,循着桌号去找预定的位置,没走几步即远远的一眼望见梦露。她竟先到了。
我记得这家的辣子鸡丁很好吃,但想了想终究没提大平和阿巫,只含混回答梦露,“嗯,我来过。”
“和齐世德。”她想也不想就说。
不说话即是默认,我却也不想撒谎,便岔开话题,“怎么今天这么空,约会约累了?”
梦露揉揉太阳穴,“最近连喝几场大酒,伤啊。”
我按住她正选酒水的手,“那还说小酌?喝点果汁什么的吧。”
她甩开我,“小酌就是少喝一点点,又不拼酒,你怕什么?喝点酒人才放松,才能说说心里话。”
“哦,原来你我之间说说心里话还得借酒。”我白她一眼。“你最近干什么连喝几场大酒?”
等上菜的功夫梦露和我“报告”她的近况。原来主要是工作上的应酬。她所在公司想增加新的业务版块,但那个领域壁垒森严很难进入,于是重任落在梦露的公关部肩上。她便带领几个手下攻坚,少不得饭桌上的应酬,而那些北方人酒量惊人,又十分奉行酒文化,她也只得全力应战。饶她酒量再好,但也架不住人多。
我劝,“小心点啊,身体是自己的。再说,小心喝多了被人占便宜。”
梦露立刻警觉地看我一眼,然后说,“那些臭男人,谁能占到我便宜?不死也要让他们脱层皮。”
我由她嘴硬,也不拆穿。她如果知道大平告诉我,必定极为生气,会觉得颜面扫地。
“你最近见大平了吗?”梦露问。
“见了啊。”看到她神色一凛,我说下去,“上周拍【她+】,我们都去了。”
梦露脸色果然放松下来。我暗暗叹气。
酒菜一齐上来,还好,酒是这间小酒馆自酿的鲜花酒,有玫瑰、桂花、桃花等各种,梦露点了桂花酒,碧绿的古朴小瓷瓶,开盖即是扑鼻的桂花香。我也喜欢桂花,再看到杯中略微金黄的酒体,晃动时略显浓稠,不是寻常酒液的清冽,不禁喜滋滋尝了一口,果然喝起来不是白酒,更像是米酒,带着恰到好处的甜与发酵的酒酿感。我们碰杯,一饮而尽,再满上,开始一边吃菜一边闲谈。
两瓶桂花酒下肚,我们又换了桃花酒来喝,淡粉的酒体在白瓷杯中十分好看。小瓶身和它娇俏的颜值、以及米酒的口感,令人轻敌。等到我们发现这鲜花酒有后劲且不小时,已经晚了。
我还好,终究是这样长时间以来已经与抑郁愁苦共处,练就了免疫力,不至于一碰酒精便情绪失控,何况喝的没有梦露多,也比她慢。但梦露却已经目光迷离起来,话语也一句比一句少了乔饰,颇像那晚她在我公寓的状态。我知道她就快要向我坦白了。
她和大平再度发生这样的事,而她竟然沉住气没有告诉我,这一点令我耿耿于怀。是我们渐行渐远了吗,不再亲密?
梦露盯着酒杯,吃吃笑着,说,“喂,嘉叶,告诉你件事:前两天,我又把大平睡了。”
我在一盘辣椒中翻检着想找出一颗幸存的鸡丁,头也不抬,“啊,是吗。是你们睡到一起,还是你把他睡了?”
“有什么区别?”她瞪着我。
“睡到一起就是你们相互主动,你把他睡了就是你主动他配合。”
梦露眼睛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自言自语般咕哝,“虽然是我先去找他,但他好像没一点迟疑犹豫,像是一直在等我来……”她看了看我,像是刚发现我的存在,补充道,“我有没有告诉你,那晚他送我回家,睡在我的沙发上?”
我摇头,摆出一副急于聆听八卦的神情,催促她赶紧汇报来龙去脉和细节。
梦露的版本和大平没有多少出入。那晚她从工作应酬中脱身本想直接回家休息,但一个见过一面的追求者强烈要求见面——她因为最近忙已经两次临时取消和那人的约会。那人又说马上要出差,想在此前见上一面,梦露便没有拒绝,等他来接然后去了酒吧。一进酒吧她就看到了大平,旁边是一个年轻姑娘,两人挨得很近,很热络地交头接耳着。她径直走去打招呼,顺带打量那姑娘,发现样貌一般,却很敢穿,整个后背都露着,腰部还镂空,穿一条热裤,露出两条健康结实的腿……
我知道这是那个Linda,其实我和阿巫都不喜欢她。是一个第一印象不错、之后不很喜欢、一度不想访谈、勉强见面后宁可善意评价、最终却决定不予播出的年轻女孩。
最初她报名参加访谈,听说阿巫膝盖不适,她谆谆慰问,令人印象不错,然后约了访谈时间。后来日期临近,阿巫的助理滢滢向她询问拍摄地址——对她个人而言较有意义的地方,一而再,她却不复。原定周五下午拍摄,周四仍未收到讯息,原本决定取消访拍了,谁知她却来了回复,说平时只去书店和电影院,让我们找地点。滢滢便找了间距离Linda较近的咖啡厅发她,她却又不守时,害我们所有人等她。
她很年轻,二十五六岁,长发垂在面颊两侧时还蛮漂亮,一旦掠开就显出一张镜头对之非常不友好的大脸,于是我提醒她还是用头发盖着。她自身没有任何东西想要主动分享,全靠一问一答,然而说出的东西又没多少可用。自述大学毕业后来深城三年,因男友在此。做广告编剧,初时喜欢,如今热情褪尽,已辞职,近期准备回山东老家,也许那边就业,不再回来。
并非我对年轻女孩有偏见,实在有时经历太少、一无建树或不愿分享,导致乏善可陈。我不明白,如果没有东西要表达要分享,为什么要接受访谈。
她的工作生活都寥寥,无甚可圈可点之处,阿巫只得问感情。却也问无可问,她只说刚与男友分手,然而分手原因却不愿说。
录最后结语时,她想说罗曼罗兰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那句,或者用来做个人海报主题。阿巫告知太长,让结语时不要说,海报也不要用,实在喜欢就精简至十个字以内再说。但却与我对望,彼此交换眼神,内心里都感不屑,那样烂大街的话。还是年轻,识浅,没多少自己的东西。
收完器材我们都急着走,她仍滔滔不绝在说某部电影或剧。我们都心不在焉,大约便是在那时,她找大平搭讪,要了联系方式。
梦露和她的追求者坐下后又喝了不少酒,然后她有些断片,不太记得发生了些什么,再有意识时,大平正站在桌前,询问她是否想要回家……回家后的事情她也模模糊糊,似乎自己说了许多话,大平很有耐心地聆听,还忙前忙后地张罗,一会儿烧水,一会儿煮面……半夜她在自己床上醒来,起身去洗手间,又去倒水时,发现大平睡在沙发上……
“我原本只是想看看,也不知怎的就去摸他的脸……他醒了,看着我,我就低头……”
自然是吻,我知道。
“你那时清醒吗?”我用问大平的问题同样问她。
梦露迟疑许久才说,“……不知道。”
我向她描述那晚我见到Ray的一刻,那样不假思索地跑过去,扑入他怀里……问她,“你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感觉?”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