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东二环杜府,小书房里。
一壶酒,两杯两筷,四叠小菜摆在八仙桌上。
京兆府尹栾芳树端起酒壶亲手给尚书大人斟满酒,却忘记了给自己倒酒,显出几分魂不守舍的样子。
杜无止一手捋着花白胡须,一手轻轻捏破五香花生薄薄干燥的皮,看着对面微微摇头,“芳树,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个心腹哪里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些。
也难怪。
当了近十年的京兆府尹,他也不知内情。
是好事。
从当年誉王府芝麻大的小官一步步走到今天,杜无止知道太多内情,一件事都不能说。
说破英雄惊煞人。
知道的太多是一种负担。
不过有些事还是应该让心腹知道了,毕竟……
杜无止手指轻轻一丢,去了皮的五香花生落入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
当年在誉王府他就喜欢嚼着五香花生喝酒,多少年过去了,山珍海味尝遍也不如这颗花生顺口。
“老大人,非是下官胆小。”
栾芳树叹了口气,“下官总是觉着陛下……太安静了些。”
治理京城江湖这么大的事,只一个顾淮冲在前面当急先锋,陛下却没有其余动作,他心里总是有些不托底。
“你啊。”
杜无止呵呵笑了笑,举杯。
栾芳树忙捧杯。
两人一饮而尽。
“实话告诉你,不是陛下太安静。”杜无止捋着胡须笑道,“而是陛下不得不安静。”
栾芳树一怔,想起那日老大人的话。
陛下也有怕的人。
可是陛下怕谁,这么多天来也想不明白。
但无论怕谁,怕的一定不是酒桌上的两個人。
杜无止捋着胡须低声道:“过了这个年、老夫将上本致仕,这个位置还是要交给你。”
“老、老大人……”
栾芳树心头一喜,脸上却显出恋恋不舍之意,“何至于此啊!”
六部尚书虽不及位极人臣的内阁诸相,可也是多少人做梦也求不来的高位。
“不瞒你,老夫其实还想干两年。”杜无止声音已低沉,手里搓着花生皮感慨道:“不过,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终于提到那位大人了。
栾芳树声音压得极低,“是……哪位大人?”
“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杜无止叹了口气,端起杯却发现没酒。
栾芳树忙拿起酒壶,才意识到酒壶里也没酒了,就回头喊了声:“来壶酒!”
他是杜大人的心腹经常与老大人对饮,身在杜府也不见外。
外堂里传来脚步声,老大人的贴身小厮捧来一壶温酒,给两位大人斟满后拿着空酒壶离去。
“干!”
杜无止举杯已有些伤感。
栾芳树忙碰杯。
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栾芳树抹了下嘴唇探身低声道,“是哪位大人的意思?”
桌对面,户部尚书大人微垂着眼眸,手里捏着花生却不说话,身体也一动不动的。
看来又不想说了。
栾芳树心里叹息一声,夹了口菜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对面老大人依然一动不动。
“老大人?”他奇怪看过去。
杜无止毫无反应。
栾芳树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头,起身走到老大人身边轻轻一推,“老大人?”
杜无止身体倾斜,如石像般直挺挺摔倒在八仙桌下,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栾芳树浑身猛然一抖,呆呆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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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杜无止与栾芳树喝酒的时候,南四环城无始观里,关损与凌痕道人也在喝酒。
在寸土寸金的玉京城里,无始观占地不大但香火极旺。
天庭虽已远去毕竟代表天庭意志的道庭行走还在人间,接连三位道庭行走出身于非常观,作为非常观设在玉京城里的道观,每日来祈福许愿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为方便信众,无始观正院前殿常年不关,哪怕是后半夜也有人来上香祈福,而后塞进功德箱里或大或小的银元宝。
已是深夜时分,内院里。
关损瞥了眼前院升起的袅袅青烟,瘦长脸上带着笑,举杯道:“道长,在下敬你一杯。”
凌痕道长进京不到一年,两人关系也谈不上多密切,倒是因为这件事变得亲近起来。
多日来关损有家不敢回,娇妻美妾不敢见,就一直躲在无始观里。
他倒不怕乙字通缉令,只是怕顾淮。
那小丑太狠。
还好凌痕道长没有往外推,否则关损真是无处可藏了。
两人捧杯,当地一声轻响。
随后凌痕亲手斟酒,举杯道:“贫道也敬关帮主一杯,京城第一大帮主今后可要多多照应贫道。”
此夜过后失去的尽皆收回来,还要收走风云楼七成老地盘,从规模上来说细雨阁已经算是京城第一大帮派了。
金风亭第二,铁旗门和不弃盟并列第三。
身为无始观主,凌痕的地位自然在关损之上,不过谁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谁都有个三亲六故。
以发财论,关损的地位就要在自己之上了。
“哪里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