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听说母国派使臣到秦国来了,一打听才知道是您,就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您。”
不等对面坐主位的须贾说话,范雎就习惯性地坐在了他对面。意识过来时,他尴尬地赔笑一声,须贾豁然颔首,表示不计较这些。
“你我这么多年没见,范叔想必还是在干老本行,是来秦国游说的吧?”
“大人说笑了,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在下怎敢继续游说。”
“那你现在都在秦国干些什么事?”
“在一家大人手下当差役,只干活,不说话,也少了挨打。”
范雎这内涵意味十足,但他在对面魏齐的脸上不仅看到了尴尬,也看到了内疚,还有上位对下者的怜悯。
其实跟了魏齐好几年,范雎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并不像魏齐那般十恶不赦,高不成低不就的处境反而让范雎替他感到悲哀。
混了十来年仍旧是个使者,这说明魏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也没有怎么提拔他。他看不到自己向上爬的出路,因此仇视身边每一个有能力的人,包括自己的手下。
你若是弱者,且居于他之下,那么他可以帮你,怜你。但你一旦翻了身,压在了他头上,那没办法,他一定会记恨你,因为他不仅没本事,而且还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了许多,范雎和须贾交谈,言语中就像是和朋友讲话一样。
“范叔,你这个样子给人家当苦役,可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啊。”须贾喝了口茶,笑着说道。
“大人您知道,我这人向来心高气傲,但空有一张嘴有什么用,不还是一样要为了生计低三下四地给人家干活。在下是今天见到了您这位故人,心情激动,所以才说了这么多。”
“范叔,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须贾问到这件事,范雎垂眸淡笑,露出些许难以名状的表情。
“是后来在下被拉到乱葬岗之后,被人侥幸救了过来,这才捡了半条命。”
“哦,”须贾点了点头,又问,“半条命?”
“大人您刚才看见了,在下的右腿废了,后背的肋骨也断了两根,近些年疾病缠身,就连干些粗活的时候也是受尽了白眼和嘲讽。”
须贾听后一阵唏嘘不已,他叹了声气,也和范雎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不瞒范叔说,当初我也没想到魏齐丞相是如此残忍,那晚你被扔到了茅厕,我于心不忍,借故跑出晚宴,又将你从茅厕拖了出来,但魏齐还是……哎,不说了,你现在活着就好,也少了我这么多年的内疚。”
见范雎越听越失神,须贾以为他是想到了以前,便不好再往下说了。
不错,范雎当时虽然昏迷,但是后来看守他的人说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
是须贾把他从臭味满屋的茅房拉出来,扔到草丛旁的,是他站在黑暗中暗戳戳对着自己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是他本不愿与魏齐为伍,而被逼无奈也朝范雎身上撒了尿。
何必呢?
范雎在心里问,如果你的一念之仁用到正处,而不是事后补救上,我又怎会将你视作仇人,又何来今日的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