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秋风微凉,宜迁徙、动土,圣驾正式回銮。
照旧有御林军开道,迎驾仪仗在前,帝后车驾在中,鼓吹乐队押后,锣鼓喧天,马蹄隆隆,长街两边百姓跪送。
一切都与来时仿佛没有任何分别。
除了少了一个人。
同时也多了一个人。
周冉筠欢欢喜喜地跟着皇后坐在凤驾里,两个人有说有笑。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满怀着夙愿成真的喜悦。
那些往事,鲜血、眼泪、呵斥、假意,一切的一切,都会过去,化作尘土烟消云散,在她的心里留不下一点位置。
曾经有人说,这世界的欢与悲,是恒定的,它们只会流转往复,不会增加,也不会消失。这也就意味着,一个人的欢喜,必然要以另一个人的悲伤为代价。
没有一个人想要悲伤,他们都只想要快乐,所以他们努力挣扎、抢夺着、自私着,他们想把那为数不多的欢喜都紧紧攥在手里。
他们不会在意他人的悲伤。
可是也有人说过,这世间幸福,便如掌心流沙,你攥得越紧,它便会流得越快,越是想得到便越容易失去。抑或他们拼命争取来的幸福,究竟还是不是他们原本追求的那一桩?
可是他们不会在意,他们早已迷失在人生漫漫长路中。
黑玡闷声走在玉辂前头,它依然金鞍金鞯,周身奢华,可是毛色却远不如初来时的那般油光水滑。它垂头丧气地走着,脚步很慢很慢,仿佛它再走得慢一点,就能等着主人追上来,笑意盈盈地喝一声“驾”,便可带着它驰骋天地间。
仿佛有感应一般,它的眼中时常溢满了泪水,就好像知道它的主人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一般。
走着走着,它终于忍受不住那种痛苦,厉声长嘶起来,马蹄高高地扬起,纷乱地踩踏着什么,原本在两边跪着欢送圣驾的百姓们都吃了一惊,纷纷狼狈逃窜。牵它的那个小太监慌乱地拽着缰绳,想把它拉住,可哪里拉的住呢?一个不留神,缰绳便脱手而去,黑玡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嚎,竟自发撒开蹄子狂奔而去了,带起了满目烟尘。
它本是日行千里的名驹,在这样狂性大发的情况下,寻常马匹根本追不上它。它干脆利落地冲散了迎驾队伍,数千御林军顾忌着它是宋先生的马,也不敢贸然出手伤了它,想用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柳怀璟在马车里,看那黑马扬蹄而去,恍然间好像看到马上的白衣少女,正在朝着他笑着挥手。
她说:“再见了,柳怀璟,再见了。”
“连你也要离开朕了吗?莫非这就是天意……”他靠回马车上,闭上眼睛,喃喃说道。
有侍卫来请示怎么处理,柳怀璟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肩膀微微塌陷了下去,只疲惫地说道:“随它去吧……”
周冉筠听到动静,撩开帘子去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这是谁的马?”
她没有等到姐姐的回答,但她也不需要回答了。敢走在皇上的车驾前的人,敢问这世上还有谁有这个胆子,又有这个本事呢?
她悄然地攥紧了身下的银灰色缂丝软垫,在那上面掐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心中却升腾起一种罪恶的快意。
玉州山下,鲜血染得杜鹃花越发鲜艳珩江水中,残肢尸骸几乎将江水堵塞。战鼓擂,拼杀急,只消几日,再等几日,只要他们等不到援军,那个人就很可能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