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给蜀地行了多少好处,虽然我这边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抓到了些马脚。公孙大人不怕我说出去,他是有恃无恐,是觉着,您已经做的干干净净,可是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元艻倒是没有否认,只是冷笑。“你难不成要出卖你老子吗?”
元崧眼中充满苦涩,他最不愿的就是与父亲族人同室操戈,他不想做家族的罪人,可也不想做大梁的罪人。
出卖?他倒是想啊。
“父亲,我们为何要是人臣?”
他的发问,振聋发聩。
“您自小教给我的道理,儿子一直在受教,可是,您怎么会忘记呢?”他说完,复又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酸胀似乎才是好了不少。
“您先前做的种种事迹,我且无能为力,也不能改变什么,可是,父亲啊,元氏有多少人您知道吗?您知道,您的一意孤行会牵连多少人吗?”
“太子已经成人,姑姑是先后,元氏是侯爵门第,世袭可荫,您为何就非得再三错下去呢?您不喜姑姑,因为她不站在您这一边,您不喜太子因为您怕自己掌控不了他,您不喜陛下,因为他是九五之尊权利太大,您受到了钳制,您不喜谢长柳,是因为他比您的儿子好,您看吧,您有太多的不喜了,就是因为您的不喜,您知道,您损害了多少人吗?”
元艻在的一声声的控诉里脸色一点点冷下来,他与这个儿子还从未如此对峙过。“你是在指责我吗?”
“儿子不敢的。”他嘴上说着不敢,可哪里有退步的意思。
他只是心寒,心寒,自己父亲的贪得无厌。
元艻冷笑一声,或许是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扫了案台上的贡品,苹果与糕点滚了一地,碟子摔的噼里啪啦。听得外面守着的下人,一个个的如芒在背。
“不敢?”他收回作乱的手臂,抻展着宽大的袖子。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敢背着我出京,敢离开元家,敢自视甚高,敢站在你父亲面前,指责他的过错,你还有不敢的吗?”元崧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长子,却是屡屡反抗他,他以前都默许了他的恣意妄为,任由他在外面逍遥自在,可是,是他儿子就必须承担起家族的责任。这一次回来,他对人好脸色,不是他真就是个好脾气的!
他身为人父,又身居高位,最是不喜被人指责,被人否认。
碎在脚下的碟子,像是碎掉的信仰。元崧叹了口气,有种无可奈何。
“父亲,儿子今年二十又四,自小习读四书五经,通晓仁义礼智信,圣人之学,自觉身正可端,浩然正气,然,家族之事,为我心中所累,不得所终,是是非非,全无结果。”
元艻讽刺:“所以说,我把你养成了个君子,你就可以觉得我们都是小人吗?”
元崧只觉着与父亲的对峙,太过无力,因为,他根本不会自省,更不会辩是非。
元葳听说父亲把元崧叫到了祠堂,得了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了来。自幼以来,只有他们犯了错后,父亲才会叫他们到祠堂去,然后,对他们施以惩戒。
他知晓兄长与父亲不对付,虽然面上过得去,看着父慈子孝,可是,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多的对彼此的不满了,有朝一日终会发泄出来。
外面守着的下人看着是二公子,也不敢拦着,任由他闯了进去。待他推门进去,满地的狼藉映入眼帘,气势瞧着剑拔弩张,却独独是父亲一人在威慑,而他的兄长,看着云淡风轻全无气势。
他哑了声,所有的紧张都化在了这一声的兄长里。
“兄长。”
元崧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元艻就指着门,怒视着擅自闯入的元葳。“你出去。”
元葳向来是怯元艻的,他自小就文不成武不就的,而元崧太过优秀,是以他没少挨教训,可是此刻,他却是敢于对元艻的命令充耳不闻,径自走向元崧。
“兄长,我知您今日同父亲所为何事而对阵。”他知晓他的兄长最是不喜自家人的手段,觉着他们辱没了门楣,坏事做尽,可是,家族之事,甚多都是他们的无可奈何。
“兄长,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父亲也有父亲的苦衷。”他眼里满是难过,自家人生嫌隙,换了谁都不能好受。
元崧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面上一派冷清,丝毫不见缓和气色,但是比起元艻的恼怒,他一派正气。“你先别说话,同我们说完。”
“我并非想与父亲您对峙,儿子从来都知晓,在您这不会得到我满意的结果,我只是,想、很想,知道,父亲,您这些年过得当真痛快吗?”
“您常说,儿女是您的骄傲,对此,身为人子的我,铭感五内。”
元艻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似乎想说什么,但也生生的忍下了。
元崧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在诵读着文章。
“您说,您只是给予了我们身为人父的责任,而我们却尤为出色,这是我们自己的努力。您在其他世叔长辈面前,时常对我们赞不绝口,儿子深知,为父,比起旁人,您有过之而无不及。”
“您是为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您为您的孩子深谋远虑,然,儿子并不能感同身受您的苦心孤诣。”
“为人父,您大度包容;为人子,您菽水承欢;为人师,您有教无类。”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分明是敬爱的,自幼孺慕,且不知是谁先开始了背道而驰。“可是,人生在世,并非这三两个身份。”
人活一世,是人子、是父母、是朋友、是兄弟、是指望、是信任……
“您自认为的仁爱却狭隘,您不能够包容您不喜欢之物,在您眼里,我们等同那些物件又有什么区别?”
元艻被元崧的一字字一句句砸得面红耳赤。
“你是翅膀硬了,才敢如此同我说话!”元艻痛斥元崧的大逆不道,身为人子,怎可忤逆、怀疑长辈。
元崧嗤笑一声,蹙眉强笑,瞧着何其悲凉。勤读圣贤书,尊师如重亲;礼义勿疏狂,逊让敦睦邻。这是父亲教他的道理,‘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然,他不想愚孝。
他跪在蒲团上,看着上方的元氏先祖牌位,哑着声音却异常坚定。“崧或为忤逆,半生为子不孝,崧知而不能图,在世为人,谨守信义,若不能全忠孝,当枉为人子,父可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