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哼,真是腐败,我走了。”
加布里埃拉哼哼地去到喷泉边,陪拉迪斯劳斯玩起了捉迷藏。
艾伊尼阿斯眼神温柔地望着女儿的背影,罗贝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半天也没反应。
良久,艾伊尼阿斯突然说道:“我女儿可爱吧。”
“呃,正常范畴。”
“我的女儿是世界上第二可爱的女孩。”
“那第一是谁?”
“我的老婆。”
罗贝尔语塞。
过着苦修士生活的他很难理解艾伊尼阿斯对妻女的爱。
这种爱究竟与上帝对人类的爱有何区别呢?
罗贝尔问出了他的疑惑。
“当然不一样,上帝对人类的爱是强者对弱者的博爱,在上帝眼中,所有人类都是自己的孩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艾伊尼阿斯笑着撸了一下他的头发:“但人类的爱不是这样,自亚当偷吃禁果起,人类就是有缺陷的生物,我们的爱很有限,有限到只能囊括身边的亲朋好友,有限到对万里之外的苦难难以共情——你会因为利沃夫的哥萨克人被杀害而感到悲伤吗?”
罗贝尔点点头。
“那么这种悲伤究竟有多持久呢?”
罗贝尔沉默片刻,开口道:“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十秒。”
“但如果有人杀害了你身边的亲人,比如……朱利奥呢?”
“我会耗尽毕生精力报仇,直到伤害他的所有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艾伊尼阿斯抚掌而笑:“是啊,即使所有人在上帝眼中是平等的,但在不同人眼中确实有前来后到之分的。人类永远不可能想神一样博爱,指望用神的道德约束所有人,无疑是一种愚蠢至极的偏执。”
“……您是在暗示我的生活方式不正确吗?”
“不,每个人都有选择‘怎样活’的权力。”艾伊尼阿斯摊手道,“我只是说,人不该干涉别人选择怎样活的权力。耶稣说,他的国只存在于天上,他要来作人间的王,播撒主的恩典,而人间的天国是不存在的,而且永远不会存在——人类只能建设出人类力所能及的世界。”
“原来如此……”
罗贝尔若有所思。
“就像格热戈日说,在坏选项中选择不那么坏的一种。正视人类本身的缺陷,建立一个能纾解这种缺陷的世界,才是正确的么。”
“哈哈,一点就通,你要比托马索那个蠢物聪明多了。”
艾伊尼阿斯随口挖苦了尼古拉五世一句,转身冲到女儿旁边,无视女儿的抗议强行加入了捉迷藏的活动。
“不要引导,而要纾解……”
他坐在台阶上,大脑飞速运转,一个简陋但富有创造性的崭新世界在他的心中逐渐成型。
江天河坐在长桌边胡吃海塞的背影,让他想起夜市的那一晚。
她曾经告诉罗贝尔,他也是无数人之一,既然所有人都在享受,那么他也不该例外。
她还说过,生而有罪是荒谬的,欲望是人的天性,人类应该思考的是如何纾解欲望,让自己快乐的同时,将快乐带给他人,而不是千方百计地忽视欲望,压抑欲望。
“要决定祂堕入地狱,还是升入天国的人,是你啊。”
白袍人似感慨似调侃的话语仿佛在耳边再度响起。
终究,罗贝尔选择了不尊从教义的训诫,将那孩子的灵魂带离了地狱之门。
那是他第一次,正面悖逆主的话语。
“一个不愿意正视欲望与快乐的世界,是错误的。”
幸福不是罪过,幸福是生命的目标。
罗贝尔突然起身,快步走到餐桌边,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扯掉面具,将一块甜到发腻的小蛋糕塞进嘴巴。
“唔,好甜。”
他的五官因为甜味纠在一起。
但他却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摇摇晃晃地跑出了宴会厅,临走前偷偷抄走了几块蛋糕,惹得众人一片发笑,他们终于在主教身上看到了些许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他跑到花园的池塘边,往嘴里塞进一块蛋糕,掰出一块扔进了池子里。
鱼群蜂拥而至,贪婪地争夺着这块天降的甜美恩赐,仿佛在这一刻,罗贝尔就是鱼群的耶稣,只要他发言布道,便将被这支鱼群奉为圣经,流传百世。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