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的荒原,静静的小河。
阿努拉坐在石头上,逐渐感受到一丝冰凉,像是混沌初开一般,他清醒了过来。
沉沉地抬眼,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眼帘是一片模糊的光影,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又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忘记。
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自己明明知道某些事情,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的脑海仿佛被一扇沉重的石门锁上,石门上爬满了锁链,透过石门能听见诸多世界的回音,而他却只能盯着铁链尽头的锁眼,无能为力。因为他将唯一的钥匙弄丢了。
潺潺的水流声从他耳畔抚过。
他站了起来,向四周看去。
天空阴沉如水,一望无际的原野平如湖面,远端泛起雾霭,遮蔽了原野与天空的交界。
他愣了一下,脑海里有一道门被解开。
他记得在东边有一座雄伟的大山,那座大山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在那里,遮蔽了他的东边。
于是,原野上就只剩下南、北、西三面可以眺望。
可放眼望去,东面却没有大山,这是他第一次能从东边看到无尽的草地,血红色的烈马在灰白的天际线上疾驰而过,一股无法言语感觉涌上全身,尤其是心口。
他又记起来一些东西,是一种感觉——兴奋。
他记得自己经常会有这种兴奋的感觉,是在马背上高呼的时候,是烈风刮过面颊的时候,是……是父亲抱着他纵驰在原野间的时候。
他又想起了第二种感觉——高兴。
耳畔仿佛回荡起父兄的声音。
可这里没有风,没有马儿,也没有那个被他唤作阿爸的男人。只有一条仿佛永远不会枯竭的小河,流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他默默地走到河边,却并没有觉得这一切很突兀,仿佛面前的一切都曾经在他的世界出现过无数次。浩瀚的荒野,一条静静的小河,而他就这么坐在河边,聆听着潺潺水声,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真的安静了吗?
他的脑海骤然浮现出这个念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紧身子。
“看什么呢?”声音如在后背,吓得他一阵激灵。
他猛地转头,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庞出现在他眼前,略显苍白的皮肤、面容清秀,看上去像是一个柔弱的少年。可少年的眼瞳漆黑如墨,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瞬,阿努拉便感觉心底在猛颤,强烈的违和感不禁使他感到恍惚。
他看见了少年眼底里的悲伤,那是一片藏不住的黑暗,就连瞳膜也是一片漆黑。
宛若身临其境,他也开始感到悲伤。
这是他回忆起的第三种感觉——悲伤。
“阿努拉·布兰戈德。”他不自觉地唤起少年的名字。
可当他把名字说出口时,脑海却猛地一抽,剧烈的冲击感几乎要把他震晕,好像在脑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不停地砸向他的脑壳。
身后的一切就像是一面连接天地的巨镜,而他呼唤的少年则是镜中的自己。
“咔。”石门的齿轮开始转动,仿佛有一只手在外面拨动,很缓慢,齿轮声很有节奏地响起,其他齿轮也跟着转动。
紧握住石门的铁链被抽走了。
天空开始颠倒,大地被撕扯出一道巨大的深渊。
突然,脑海里的石门裂开一条缝,他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浑身猛地一颤,记忆如潮水般从缝隙里涌出。
他想起来了自己是谁,从在大山脚下玩耍的年少,到压低着头在马背上感受草原的烈风,再到伊姆鄂草原上遇见了黑色的铁骑。
他曾惊叹于东野山脉的雄伟磅礴,回味过马背上涌来的逆风,无时无刻地憧憬着父亲与兄长们坐在大帐里等着他撕下第一块羊腿肉。
下一刻,他感觉有泪水从眼角滑过,顺着泪痕像是身前的小河缓缓淌过,但他却没有想要擦拭的想法。
疲惫,道不尽的累。
他感觉身体像是要垮掉了,深深的无力感刺破了他的心灵,一个全新的、却又不曾被他期待过的感觉顺着奔流的血液涌上心头。
他回忆起了第四种感觉——痛苦。
失去一切的痛苦,就像是东边空荡荡的平野,那儿原本有一座接天的山脉,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为何,他还难过于父亲与兄长们的食言,失落地在帐子背面听着大人们对他的嘲笑,恐惧地蹲在帐子的角落里听着乌旺越来越远的声音,无能为力地站在营门前看着姆卜沙消失在原野的尽头。
身边的人离他越来越远,而他的手却从未抬起来过。
“没人会救赎你的懦弱,除了你自己!”
如同深谷回响。
他抬起眼,却浑身生寒,血管里仿佛有冰雪滑过。
“你怎么哭了?”有人坐在了他的旁边。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震撼之余是浓郁的恐惧感将他包裹,“阿努拉!不对!你怎么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少年笑了笑,却没有回话,只是从草地上拈起一枚石子,向小河的岸边丢去。“啪!”石子落在小河里。
阿努拉呆了几秒,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只是与自己长得相像。
应该吧,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第二个自己。
可这也太真实了,多么诡异的事情,他竟然在和自己说话。
苍白的面颊,面庞清秀如溪水雕刻山川,漆黑如夜的瞳子宛若山中流渊。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长得还挺俊秀……
唯一不同的是,那少年笑起来竟如鬼魅。
是梦!他在心里大吼,可世界却没有回应。
他震惊地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喊出来。不对!不是自己没有喊,而是发不出声音来了,他的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枚石子,胸腔的气息被死死堵住。
“你好。”少年微笑着向他打了招呼。多么和煦的笑容啊,宛若晨间的朝阳。
阿努拉愣了一瞬,怎么会笑得不一样?
突然,喉间的异物感一下子褪去,顺畅的感觉顷刻间传上心头。有个念头没来由地滋生起来,面前的少年没有恶意,一点恶意也没有。
“你是谁?”他喘着气,虽然不害怕,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袭来。
“你不是已经叫出我的名字了吗?”少年微笑着说。
阿努拉·布兰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