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昀玥曾经一直以为只有灵域才有新岁节,直到他初次来到魔域,才知道这座传闻中的暗欲魔都也会在每年岁末张罗过节,迎接新一年的到来。只不过跟人烟稀少的灵域比起来,魔域新年的群魔乱象似乎更热闹一些。
夏昀玥清楚地记得,他以唐九的身份第一次在魔域过新岁节是在烟场后苑的假山石洞里。
每年一入正月,唐九的心魔便退去了,而阿涂金恰好心魔刚开始发作。唐九记得阿涂金心魔发作时总会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守着一屋子金银魔币做痴梦,他往往一整个月都见不到阿涂金的人影,而烟场这一个月自然是闭门停业的。
每当这时,唐薪就借烟场休业、各项巡管松懈怠慢,将唐九从烟场的库房里偷偷带出去。
他还做不到将唐九直接带出烟场,毕竟阿涂金给唐九设下了术法封控,唐九逃不出烟场。而这术法他仔细研究过,并没有那么容易破解,因此他最多只能带唐九去到烟场的后苑消遣些正月里的节日光景。
事实上,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后苑里嬉戏玩耍,只能躲在一处隐蔽的假山石洞里,而这个石洞后来也成了他们除了库房以外的另一个秘密会面场所。
烟场的后苑其实是个颇具雅致的山水园,园子内建筑不多,以假山、溪水和沿溪栽植的情殇木见长,又以假山最为出彩,各式各样的假山伫立其间,如同一座咫尺山林。
不过对于那时的唐九而言,这园子并没有那么赏心悦目,除了假山石洞以外,他极其厌恶那里栽植的一草一木,尤其是情殇木。
因为这种植物所结出的果子正是魔族人炼制情药的主要药源,又可谓是烟场的摇钱树,以至于幼时的唐九时常偷偷将园子里的情殇木折损成秃头树。
被花木匠发现并告知阿涂金后,迎接唐九的便是一顿皮肉之苦,然而唐九丝毫不知悔改,只要有机会去到后苑,情殇木必然逃不掉被折秃的厄运。
后苑的假山大多以石山为主,唯有一处假山却是石土混杂,足足有两人高。每当寒冬腊月,厚厚的雪就会覆盖其上,枯萎的藤条爬满了假山侧壁,恰好将其上部一个不规则的洞穴遮挡得严实。
唐九和唐薪正是在这个洞里一起度过了魔域的新岁节。
魔域的新岁节有一种独特的点心,叫蜜驼糕。这种点心形似一只三足兽,圆肚长脸,还有一条短短的尾巴。蜜驼糕的最外面只是一层薄薄的外皮,咬开皮之后便能看到里面蜜驼色的糖心馅儿。
唐九初次品尝的蜜驼糕正是出自唐薪之手。多年之后他回归魔域,也曾吃过其他人做的蜜驼糕,但都远不如唐薪做的香甜可口。
唐九那时在假山石洞里啃着唐薪做的蜜驼糕,嘴巴塞得满,但还是要一个劲儿地夸赞:“哥,这点心真好吃,是你做的吗?”
石洞本是漆黑一片,好在唐薪带来了一小块魔石,魔石微弱地散发着光亮,刚好将两人之间的方寸空间照亮,又不至于透出到洞外被人注意到。
“你喜欢吃这个?”唐薪笑得温柔,拿帕子擦着唐九嘴角的蜜糖,说道:“唐兰总说我做的蜜驼糕太甜,她吃了觉得腻。”
唐九直摇头道:“不腻不腻,好吃,很好吃的。既然她不喜欢吃,那我替她吃掉。”
唐薪将盛放蜜驼糕的油纸全部敞开推给唐九,说道:“这些都是给你的,你慢慢吃,别急。”
唐九按住唐薪的手,抓起一块蜜驼糕送到唐薪嘴边,说道:“哥,你也吃。”
唐薪却将糕点又塞给唐九,笑道:“真不巧,我吃不得蜜驼糕。”
“为何?”
“我若是吃了蜜驼,身上会生出红色的疹子,又疼又痒,万万吃不得。”
唐九第一次听闻吃糕点还会生疹子,一时不肯相信,以为是唐薪在骗他。
“我骗你做什么。”唐薪戳了戳唐九鼓鼓的腮帮,说道:“我有个堂兄,他也吃不得蜜驼,他吃了蜜驼不仅生疹子,还会喘咳得厉害,只可惜他偏偏又喜欢蜜驼的味道。”
唐九听着惋惜,说道:“那他也太惨了。”
“是挺惨的。”唐薪又笑着问他:“你想不想看烟火会?”
唐九原本想问什么是“烟火会”,但为了隐藏自己“非魔人”的身份,便装作自己知情的样子,说道:“当然要看。”
唐薪便起身将洞口的枯藤拨拉开了一个较大的缝隙,他透过缝隙望了望魔域的天色,回头对唐九说道:“这会儿快子时了,应该就要开始了,你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烟火,不过你切记要当心冯老头,不要被他发现。”
冯老头就是烟场后苑的花木匠,这人一大把年纪了,又瘸腿又驼背,眼睛还有点瞎,但耳朵特灵。
之前有一次唐九和唐薪在石洞里闹出了点动静,恰好被冯老头注意到了。好在这老头腿脚不便又够不到假山石洞,只得坐在山下守株待兔,却什么都没等到,最后只当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便离开了,因此也就未曾注意到洞里的两人。
唐九敏感地察觉到了唐薪话里的意思,问道:“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看吗?”
唐薪放下拨弄枯藤的手,回到唐九身边揉了揉唐九的脑袋,说道:“我得回去照顾唐兰,她这会儿应该要醒了,她身边不能没有人。”
唐九撅了噘嘴,却不敢再挽留唐薪,他知道唐薪的妹妹唐兰需要照顾。
不过唐薪临走时,唐九还是依依不舍地抱住唐薪的胳膊不肯放手,一双刚刚褪去鲜红的黑色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唐薪,仿佛要失去什么珍宝似的。
“哥,你还会回来找我的对吗?”唐九问。
“当然,正月烟场停业,我不必每日忙前忙后了,当然会抽空来找你,不过……”
“不过什么……”
唐九还没能问完,却见唐薪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他双手只环抱着石洞里湿冷的空气,空荡荡的无边无着落。
“哥?”唐九环顾四周,发现洞里只有他一个人。
“哥?你去哪了?哥!”
唐九惊慌焦急地叫喊着,但回应他的只有石洞里颤颤幽幽的回音。
恰是此时,洞外天边一声烟火炸裂的声音传来,唐九急忙跑到洞口要去掀开枯萎的藤条,然而一阵腥热的液体突然从洞外泼溅入洞内,唐九不可避免地被那液体溅了一身。
他忙低头去查看身上到底溅了什么,却见猩红的血染红了灰色的衣料,并顺着衣缝往下流。
“血……”
唐九下意识恐慌地往后退,脚下又踩中了什么东西,他回头往下看,竟然看到唐薪又凭空出现在了石洞里,他踩中的正是唐薪的一片衣角。
而唐薪此刻正躺在地上,像是昏迷了一样,胸口的位置插了一把短刀,鲜血正如泉眼的泉水一般汩汩地往外涌。
“哥!”
唐九惊恐万状,却强压着心慌朝唐薪扑过去,可就在他快要抓住唐薪的瞬间,唐薪再一次消失不见了,幽幽森冷的石洞里只剩下地面上一摊狰狞的血迹。
“哥,哥,唐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