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罢斗,酒品源源送上,众人方各归各位,孤竹君举杯,四下应和,各自品宴。
孤竹君开言道:“柳姑娘今朝应邀而来,想是郢君教务繁忙,难以抽身了。”
柳涵听答道:“每逢秋落时节,便是晋楚争麦时刻。今年郢君为国君分忧,教中高手悉数出击,定要讨回一阵!”
孤竹君点点头,道:“难怪,否则郢君也不会托一个小兄弟上我冰峰了做代言了,哈哈!”
柳涵听顺着孤竹君目光望去,双眸落在李小和身上。只见李小和面色白皙,文雅灵动,似乎有些靳天羽之神情,却又显得稚嫩了许多。不禁心下好感颇多,柔声道:“竟不知我兄长在何处结识这少年,果然是一表人才。”
李小和自幼屏岳山长大,多受小武的数落,这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的赞誉,心中喜悦之下掺杂许多羞涩,面上登时有些微红。只得举杯向柳涵听道:“仙子琴音奇技,有五弦变换,托勾相和,流水激撞,文武相济,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琴艺。”李小和于武学一脉,造诣甚浅,但是于琴棋书画,文墨阅历,却是广博非凡,这几句将柳涵听指法,控弦一一说得清楚,琴韵意境又有独到心得,让柳涵听更加刮目相看,不由得问了一句:“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可也是我雅韵中人?”
李小和谦道:“不敢当,不才李小和,对诗琴略有所知!”
柳涵听樱唇轻抿,露出两侧酒窝,甚是魅人,软声道:“小女子柳涵听,日后当向公子讨教琴艺武韵!”
柳涵听言罢向着李小和举起酒樽,两方对饮,酒味醇然甘冽,又有伤刺之感,是一种极好的冰峰烈酒。
方一下咽,一开始尚觉得喉咙痛,然而几杯下去,回味绵软,极为细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灯火旗号四起,山崖洞窟之中,冰缘绝壁之上,交手斗狠之人仍不绝于耳。
孤竹君环视一眼冰宫之中,八张桌几已经坐满七位。言道:“今日盛会,贵客盈门,实乃少见。孤本意邀几位高朋,留几位与闯上冰峰之高手,不想这转眼之间已经只虚一席,如今戌时已至,孤便不待其余人了!”
话音未落,闻听西侧一声剑鸣。其余众人似乎都已经熟悉了孤竹冰峰的习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杀气已经习以为常。唯有李小和与凤苍雷四目流转,生怕在这虎狼之穴中死的不明不白。
但见西边石阶上上来一位红衣少年,面目稚气中暗藏冷傲,通体锦绣红缎袄,头顶麒麟啸天冠,腰佩暗月玄蛇玉佩,手里长剑滴血,尚震颤有声,显是刚刚杀过人。那少年自言自语道:“什么鬼地方,天寒地冻的竟然聚了这么多早死鬼!”
孤竹君望了他一眼,语气仍旧和蔼,道:“来者应是烛青世侄,戌时开宴,你迟到了!”
那少年瞧了孤竹君一眼,道:“正是小侄!我爹跟你是世交了,我也叫你声世伯,你也是了,这么大年纪还搞这些打打杀杀的名堂,我上这条山路可也够我受了!其实我早就到了,一路杀上来废了半个时辰。”说着那烛青一屁股坐到唯一空余的一张几后。
东门傲肃然道:“年纪轻轻有如此好的身手,半个时辰就登上了孤竹冰峰,佩服佩服!”说着朝烛青一拱手。
烛青根本没有正眼瞧东门傲,撇着嘴说了句:“你这老头子已经半条命都没了,还上来争什么!”
东门傲年纪一大把竟然被这小子如此无礼对待,脸上登时通红起来,本想出手教训他一下,然而此处孤竹君是主人,更兼烛青与孤竹君世交,只好冷冷道了一句:“竖子!如此无礼!今日若下得冰峰,当再请教!”
烛青理都不理东门傲,背过身去自己斟起酒来自吃自喝,一边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种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太多了,懒得理!等下自便吧!”更加不把东门傲放在眼里。
郑子克瞧烛青的嘴脸,便也忍不住打诨道:“幸好是赶上了发牌的时辰,要不然你大世伯等你这些时候,怕是心里也要焦急难耐得紧呀!”
孤竹君道:“孤行路不便,确实未与世侄谋面!但是却也谈不上焦急难耐!”
柳涵听闻郑子克所言,立时接道:“这是怎么讲?偌大个人了,有什么好急的!”
郑子克嬉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你想啊,他爹嘱咐过要他来,便是有了书信了。孤竹君知道,自然是要照看一番。谁能料想少年最爱逞英雄,偏要自己耍两把子剑法上山,孤竹山路冰险峰绝,四处刀光剑影。也许就是那么一脚踩空跌到刮骨池也说不定,也许就是那么一剑失手被削了半边脑壳也说不定,那时候他这小子自己后悔轻功不到家,剑法不纯熟且不说了。但是孤竹君特地为他留的这最后的席位,如果上来的不是这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而是如这位老人家一般的白胡子老头,你说孤竹君是要暗责自己照顾不周呢还是自欺欺人的对那老者以世侄相称呢?”
郑子克的嘴皮子,那是比李小和还要贫上许多。这一句话出口,莫说那本来就活泼开朗的柳涵听了,即便是在场的其余各位,除了靳天羽不苟言笑,烛青怒目而起,其他人早已绝倒。就连孤竹君也不禁微微笑了笑,见烛青拍着几案就站起身来,提着那柄破剑指向郑子克,孤竹君和颜道:“世侄,酒宴之上大家开开玩笑罢了。”
“哼!”烛青少年气盛,不过似乎孤竹君一言,他便很听话的压下了自己的火气。但仍旧不老实,说道:“我说世伯,你这地方酒真正是极品!可怎么尽是些瓜果梨桃,虽然都甚是好吃,但是酒宴怎么能少的了肉脯菜肴!”
李小和见烛青如此派头,也是发自内心的讨厌。那郑子克虽然嘴上不太尊重,但大不了是喜欢多与人争个口上的是非,说一些也都是皮毛的噱头,并无认真之处。然而这个烛青,全然的目中无人,整个偌大的宴厅他就只顾着自己的享乐,视其他英雄如鸡犬,实在让人很是看不下去。
不过孤竹君并不理会烛青的话,只要盛会开始之前他不与那东门傲冲突就可以了。
方今时辰已到,只见孤竹君举起一樽酒,腕转杯翻,将半樽酒淋于脚下,酒滴飞溅,浸透在他脚边红袍上的软白绒毛中,很快形成了一个个深色的点滴。又见他手腕回转,剩下半樽酒在空中打了个弯,又带回自己唇前,猛然一饮而尽。方此之时,孤竹君目色忽转锐利,再不是刚刚的和颜悦色。烛青猛然间也有些畏惧之色浮于脸上。
孤竹君左手将大红袍一撩,直接掀飞在空中,眼见之处,令人不寒而栗。孤竹君上身赤裸,下身着一只齐膝羊皮裤。只见孤竹君膝盖之下,似老树之根一般,棕黑色四散的根系牢牢的抓住了他脚下的大地,具体说是冰面,甚至那些强壮的根须又深深的扎进地下,如同真正的一颗千年古树一般从他脚下如母亲般的大地上汲取养料。而唯有露在外面的那些四处蔓延的须根在向我们展示他与众不同的双脚是如此奇异的与植株相同,显然孤竹君的双脚被固定在此处,那必然是无法四处行走的了。
孤竹君的膝盖之上,却又全然与一个正常人无异,只是经脉所到之处,会有一些枝节的凝聚蔓生,在一些穴位处长出嫩枝来。而他的前胸几处要穴,都有嫩枝伸出,嫩枝之间的经脉相连,隐隐从他的皮下映出,只见靳天羽目不转睛的盯着孤竹君的躯体。
周遭的撕斗声与灯火交相辉映,两山崖壁之间的血腥气益加转浓,眼见得几个高手已经仗剑步上峰顶,却又被身后随之而来的偷袭打落到万丈深渊之中。这是李小和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场景,虽然夜色之下看不到血染的孤竹冰峰,但是他深信明日日出之时光芒之下的红色冰峰绝不是太阳的恩赐,而全是今夜难以归乡的孤魂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