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公孙策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活动起了酸疼的肩膀。
他在开封府衙中简单对付了一宿。
府衙自是不可能通宵的,所谓忙碌也有几分做做样子,总不能刘从广惨死,大家该下班下班,该享乐享乐。
但昨夜确实熬到很晚,等到打更声都响起了,各个屋内的烛火才熄灭,破没破案暂且不论,这态度是摆出去了。
倒是仵作真的熬了大半个晚上,证实了刘从广的头顶确实有一個细小的伤口,可致命的凶器是否为钢针还难以判断,因为不能剖开尸体,以目前的验尸手段,只能查到这个份上了。
但也够了。
证实了此前的猜测。
公孙策就选择留下,等待狄进第一封信件中言明的赌约,是否会实现……
“这三日中,会有人特意将书送入府衙吗?”
公孙策是《苏无名传面世的重要推动者,若不是身为少东家的他督促,文茂堂不会这么快地将四卷八十册誊抄好,还开始花费功夫,刻印雕版。
掌柜伙计都认为此举不太值得,公孙策却并不这么觉得,他喜爱《苏无名传,更认为此书有大卖的潜力,早早将雕版准备妥当,来日在京师书肆迅速铺货,所获得的利润,远远不是一套雕版能够相比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如果外戚刘从广之死,真的因为凶手参照了此书,模仿杀人,那接下来恐怕要成禁书了,雕版还真就浪费了……
但公孙策现在根本顾不上雕版能否回本,而等候着赌约的结果。
话说除了他这位精通刑断之道,还极为了解《苏无名传的,谁能这么快地反应过来,案件与小说有关联?
看过书的,不了解刘从广案件的详细,了解案件详细的人,又没有看过书……
思来想去就是凶手最有可能,但凶手该竭力隐瞒书籍的内容才对。
在公孙策的分析中,此案的凶手,以妾室胡娘子嫌疑最大。
胡娘子与外人通奸,被刘府下人知晓,迟早暴露,而刘从广性情暴虐,绝不会容许这等窝囊事,小妾地位又低,犯了这等事活生生折磨死都不会有人来理会。
在此等生死危机下,胡娘子偶然得到《苏无名传,知晓并非市场上流传的话本,读过的寥寥无几,再看到上面情节,顿时如获至宝,代入到通奸杀夫案的凶手中,决定铤而走险。
前天夜里,胡娘子避开下人,来到刘从广房间内,甜言蜜语地服侍其睡下,将之捆绑,口中特意塞入异物,脸上蒙住,以防他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用纳鞋底的钢针,亦或是类似的凶器,从刘从广头顶钉入,一击毙命。
杀人的过程十分顺利,谁知刘从广的女儿九小娘子,居然也来到了凶案现场,胡娘子大惊,为了害怕她说出去,对孩子下了毒手。
可能不是药哑,而是使用其他的手段,结果都是孩子说不出话来了,而旁人只以为孩子是因父亲死去受了惊吓,没往目睹杀人现场上面想……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苏无名那样的神探,此案确实很难查清真相,只要衙门难以找到被害者的伤口,又迫于外戚的身份速速结案,胡娘子就能卷走刘从广予她的钱财,与奸夫远走高飞。
日后再有人察觉到不对,能不能推翻重审,都是未知之数,就算推翻了,再找这个杀夫的小妾,天下之大,又到哪里寻去?
正因为如此,公孙策才准备出面,尽快拿到证据,让真凶无话可说,避免开封府衙受上面压力,稀里糊涂地办了案,结果冤了无辜,走了真凶。
绝非杞人忧天,这类事情,他在庐州见过不少,尽力挽回了一些,但还是有许多无能为力的……
“不知狄仕林是怎么判断的,认为凶手并非模仿作案?”
公孙策根据仵作的验尸与目前得到的线索,作出以上推理,想了又想,觉得并无问题,便好奇起来,隔壁的并州神探,又是从何断定真相不是这样的呢?
换做旁人,公孙策就要认为对方是为了自己写的作品特意撇清关系,但狄仕林不会,肯定有另外的根据。
“已经过去一日了,就剩下今明两天!”
没了仆婢服侍,公孙策自己稍显笨拙地梳洗了一遍,精神不太好地来到刑房,开始等待。
无论是朋友之谊,还是对案件真相的探索好奇,接下来的两天,他都要守在这里。
等待之余,顺便纠正一下这些吏胥的错漏之处。
太蠢了……
有些事情一目了然,竟要考虑半晌,如此办公怪不得忙忙碌碌,还见不到成果,他实在看不下去!
于是乎,两刻钟不到,公孙策就被赶了出去。
开封府衙已经够忙乱的呢,一个全无功名的读书人在边上指指点点,眉宇间还带着优越与傲气,讨嫌不讨嫌?
“明明我说的是对的!”
“哼,待我高中进士,将来做推官时,定要好好整顿这般乱象!”
公孙策嘟囔了几句,泱泱地走开,但还未离开通往刑房的长廊,就见一名书吏快步而来,进了房间后就道:“刘府派来宅老,有要事禀明!”
陈尧咨目光一动:“带人进来。”
外面的公孙策眉头一动,立刻停下脚步,默默等在一旁。
大约一刻钟后,就见书吏带着一位老者快步走入刑房:“老仆拜见陈直阁!”
陈尧咨言简意赅:“说!”
宅老从腰间的袋囊里,取出一册书卷,双手奉上:“我家阿郎发现一物,与凶案干系重大,不敢怠慢,特命老仆奉上!”
这个阿郎,说的是前夫哥刘美的长子刘从德,如今任供备库使,属西班诸司使,这个官职一般是不上任的,仅为武臣迁转之阶,给刘从德其实就相当于寄禄官,只拿俸禄不干活的那种。
现在的刘府,名义上也是这位嫡长子主事。
而这一刻,别说重新返回的公孙策,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宅老手中的书册,陈尧咨都有种莫名之色,沉声道:“拿过来!”
吕安道亲自走过去,将书册拿着,呈到陈尧咨面前。
陈尧咨仅仅翻了几页,就判断出,除了字迹不同,这确实是《苏无名传第一卷无疑。
这卷书册更是有明显的翻看痕迹,甚至从那破旧的程度来看,恐怕翻了不止一遍。
刑房内安静下来。
宅老见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以为陈尧咨并不明白这是何物,赶忙解释道:“直阁容禀,此书是一位士子所著的公案传奇,写的是前唐神探苏无名之事,而其堪破的第一件案子,其中诸多细节,竟与五郎身死极为吻合,令人不寒而栗,还望诸位官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