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被揉成一团,在他的手里,顷刻间,化了。◎
尹迦丞这位闹着要出院的患者褚航, 是一名垂体瘤患者,今年还在读大学,因为病情较为严重所以入院治疗, 经过经蝶手术切除瘤体后,患者出现发烧症状, 术后延长住院时间反复进行腰穿检查, 目前已经退烧, 患者各项身体指标正常,想要提前三天出院。
尹迦丞作为褚航的主治医生,对他的身体状况十分了解, 原本还想留着他在医院再观察几天, 但对方言语恳切,说什么也要今天就出院。
褚航是附近财大的学生,虽然和尹迦丞既不同校还文理殊途, 但确是他手里这些患者里面相处起来最轻松的。
有时候你不用把他当作病人, 他乐观得就像这不过是场感冒发烧, 做手术也好比只是打个点滴一样的存在。
尽管他的肿瘤位置并不太好, 已经严重影响视力才住院治疗,但他每天依旧和病友、医生谈笑风生。
他不需要别人的安慰,甚至反过来叫尹迦丞放宽心,垂体瘤手术时间短,风险一般也不大。
尹迦丞当时也如此以为。
手术是成功的。
只是术后情况不好, 尹迦丞因此连日多费了些心思,每天下班前都还要亲自去查看一下褚航的情况。
而褚航今天突然急着出院, 原来不是为别的, 而是她远在西城的女朋友千里迢迢来找他, 订好了餐厅一起庆祝两个人恋爱三周年, 这样的日子,他不得不去赴约。
尹迦丞在病房里被褚航央求许久,再三确认他目前情况良好,最后拗不过给他开了出院医嘱,成全一段牛郎和织女这种异地恋。
从前,面对这样的儿女情长,尹迦丞一向冷漠不近人情,如今却不知为何开始共情褚航,大概率是自己的心境变化导致。
尹迦丞穿一套银灰色西装,白衬衫配黑白条纹领带,领带末端收进西装里,最外面套深蓝色长款大衣,难得照着洗手间那面镜子还给自己吹了个“不稳重”的发型。
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若不仔细看,实在难和那个蹙着眉查房、动不动就一整天面无表情的尹医生对上号。
人到医院,停好车,往病房走的路上经过护士站,几个正叽叽喳喳的小护士突然就不吱声了。
纷纷侧目朝他看过来。
不禁感叹,神外不愧是华山医院的重点科室,配到的医生除了医术高超,一个两个还都是这样不轻易显山露水,却能偶尔给你视觉暴击的养眼。
难怪说神外有两把斧,尹医生和陆医生不仅治病救人有一套,治人眼睛也很有本事。
周二陆听南当班,尹迦丞处理完褚航的事情到他办公室找他喝茶,平时陆听南侃侃而谈十分钟,都可以不发一言的人,今天却几次三番故意把话往老婆身上引。
“只是吃顿饭,我这样穿会不会用力过猛?”尹迦丞自己拿茶叶泡茶,视线扫过陆听南的穿着,还是第一次审视起这位神外的门面担当,自觉还是比之不及。
“倒不至于用力过猛,就是……像是去拉人开会的。”陆听南盯着他上下打量一帆,玩笑道:“不过穿不是最重要的,脱才是。”
一本正经说孟浪的话。
陆听南这人最先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就因为外形太过抢眼,被田教授以貌取人贴上了“浮躁”的标签,人长得就像有一身反骨,太不适合当医生。
人也不知道低调,每天穿白大褂,里衣和鞋子也要搞一套搭配出来,一张嘴也是能说会道,哄得医院里男女老少都开心。
人人都以为陆听南这种条件前女友起码一打,结果人家就只高中拉过一个女同学的手,然后被班主任活生生拆散,从此再无心情爱跳入学医苦海,和尹迦丞一同打光棍多年。
封棠倒追陆听南的事情当年在神经外科也是一件要闻,小姑娘是沪城戏剧学院毕业的舞蹈演员,脸蛋身材那都跟电影明星似的,给大家看她当年艺考时候的照片,谁不夸一句有气质。
封棠当初因为胶质瘤入院治疗,诊断时已经是二级危险程度,且瘤体位置不好,手术很难做到完整切除,几个专家会诊都表示回天乏术,只能结合其他治疗手段尽量延长病人寿命。
无论如何,手术都是必要的治疗手段。
小姑娘根本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父母学历也都不高,多番打听后知道这种病几乎无法治愈,术后极易容易复发,连手术同意书都没有人敢签。
陆听南那段时间格外反常,性格沉下来许多,下了班也不回家,就待在办公室里查各种胶质瘤的资料。
从前和每一个小护士都打得火热,那段时间却所有的话都只和一个人说,田教授每回找不到人的时候,就知道陆听南又是去了封棠的病房,比他这个主治医师还要上心。
田硕当时当着一众年轻医生的面开他玩笑:“知道的都夸陆医生上进、医者仁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病人家属呢。”
结果一句话,跳预言家了。
手术结合术后放疗、化疗,封棠基本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复查结果也比较乐观,田教授推测存活时间可长达十年,极少部分术后情况好的可能不会复发,达到临床治愈的效果。
不算噩耗,起码让人有盼头。
而且值得期待的是现在医学不断进步,也许会出现新的治疗方式,后续胶质瘤临床治愈率提升,还是有希望的。
一般人在经历了这样的情况之后,可能就从此生活消极,但封棠没有,她手术后表现出来前所未有的乐观,问起究竟,只有三个字
生死面前,总是可以无限放大爱,封棠出院的时候主动向陆听南表白,是那个冬天神经外科人人称颂的一段佳话。
好锅配好盖,每回封棠来医院找陆听南的时候,两个人光是站在一起,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恋爱不到半年,陆听南求婚,两个人关系推进的迅速,让大伙儿一度怀疑是奉子成婚。
算下来,尹迦丞和钟婧这恋爱结婚的速度,在人家面前都只是弟弟。
但感情深浅原本就和时间无关。
有的人,给你再多时间你也不会心动;而有的人,从一开始就让你甘心画地为牢。
尹迦丞离开医院的时候还不到下班时间,他要开车去一家花店取花。
人走到医院门口,看到闪着灯的救护车驶进来,尹迦丞避让到一边,看着推下来满脸是血的人,脸虽然看不清晰,但衣服却熟悉得很。
是褚航。
尹迦丞脑子还没有确定,人已经跟着救护车上下来的护士往急诊走,那人认出尹迦丞,问他:“神外现在还有空的医生吗?脑部受创严重,需要紧急手术。”
“陆医生在,我去叫。”尹迦丞转身又往回跑。
抢救室的灯一直不灭,尹迦丞在门外一直站着,那根弦就一直绷着。
绷着,绷着,直到陆听南从手术室里出来。
他一个轻轻的摇头动作。
那根弦……终究是断了。
钟婧在餐厅里等了许久,给尹迦丞打电话没有人接,于是她又给陆听南打。
前两个电话打过去也是无人应答,钟婧一个人在餐厅里又等了会儿,角落里另一桌同样被放了鸽子的女孩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女孩儿也很漂亮,而且年纪很小,看上去至多也就二十岁出头,一张脸上全是胶原蛋白。
钟婧注意到她的表情由最开始的期待慢慢变得没有耐心、到生气的情绪写在脸上。
或许早几年,或许换一个等的人,钟婧此时会像照镜子。
但现在不会,她除了等得太饿,剩下的情绪也只有一抹隐隐的担忧。
尹迦丞不是那种会无故失约的人,她只担心他路上遇到什么意外。
虽然这种概率极低,但就像路上经过那个发生车祸的十字路口的时候,看到那样的场面,钟婧突然会开始祈祷,祈祷出事情的别是他。
原来习惯了身边有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很多影响都是潜移默化的。
钟婧愣神许久,开始不由自主回忆起这段时间两人相处的片段。
直到……对方在接到一通电话后匆匆离开,神色里的慌乱和恐惧让钟婧又瞬间回过神来。
然后她就接到了陆听南回拨过来的电话。
“医院里有点事情耽搁了,弟妹你理解一下,饿的话你就先吃,人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陆听南的语气难得严肃,钟婧听他这么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叫来服务员先上菜。
只是没有想到,钟婧又等了两个小时也不见尹迦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