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高人,不可亵玩焉。
秦逍从未在意过世间真龙,毕竟他向来都觉得高人也是人,是人就该有贪嗔痴恨,就该有尊卑私欲。
只要秦家把持朝纲一日,权与银两交织成衣,麾下就不缺市侩的高人。
只要秦北望蟒袍加身,就永远不用学习敬畏之道,亦永远不用自己亲自出手解决问题。
可眼下一切已成泡影。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金身境。
灼灼其华,耀目不可直视,却隐隐间有股自成一派的骚气。
那应当是老黄半年没洗净的裤衩子飘味儿了。
不同于刚刚沈晏池的锋芒毕露,老黄此刻的卖相更加内敛浑厚。
金芒气韵藏于一观之地,滚滚剑炁却压得秦逍快要窒息。
秦逍扯了扯马背上的剑匣,发现里面叮呤咣啷乱响。
“老黄?”
“别管那个,那里早已没有剑了。”
剑黄巢没有回头,他理了理杂乱的发簪,将插在头顶那枝歪斜桃花取下。
“沈后生,清欢跟了你,着实是暴殄天物,更遑论无煞剑骨了。”
剑黄巢缓缓摇头,沈晏池此刻却眉间紧蹙。
“在晚辈看来,糊涂的反倒是前辈!”
“哦?此话何讲?”
“无论天资根骨,亦或是入道年限,沈某自认皆强过这卑鄙世子!”
沈晏池知晓难逃一死,面目亦变得愈发凶厉。
“沈某只是想问,这狗屁世子究竟哪里好?他自九岁起便当街杀人,至今已然滥杀无辜逾九千岁!此等祸害若得了剑骨,世间哪还有片刻安宁太平!”
“濒死之犬,就知道乱吠。”
秦逍扯着缰绳趾高气昂。
仗势欺人这种事,他实在是太擅长了。
剑黄巢微微抬手,示意沈晏池率先出剑。
“读书人,老朽知道你在拖时辰,劝你死了这份心,只可惜这满城桃花啊,今朝血染桃花骨,留待来年再争春吧!”
一语言罢,剑黄巢手中枯枝无风自动。
须臾后,整座江陵城为之一颤,随即一阵庞大嗡鸣响彻耳际。
好似万千蝗虫齐齐振翅腾空。
江陵春色一扫而空,空树折枝,飞花无垠!
满城桃花扶摇直上,浩荡花海汇聚长虹匹练,横亘苍穹蜿蜒如赤麟蛟龙!
全城百姓纷纷哗然,遥望苍天手足无措。
“雨水都被挡住了,这是仙人显圣啊!”
“往东十三坊那边去了......那不是不祥之地吗?”
“桃花过处,寸草不生,俺记得十年前北齐也有过一次!”
“吴掌柜恁就爱吹牛,北齐山高路远,你咋瞧得清啊?”
“咋就吹牛了?蜀州两江俺都去过,想当年俺跟俺爹去北齐白玉京进货,恰巧就瞧见桃花仙人斩满城桃花,真真的哩!”
“那你说说,那桃花仙人长啥样子,咱也都开开眼!”
“俺那时候小,隐约只记得是个老头,豁牙跛脚,背着一个比棺材小一圈的大匣子。”
“噗哈哈哈哈,我说老吴啊,你到底说得是仙人,还是你家吴老太爷啊?”
不光街市巷弄人声鼎沸,几道隐秘气息亦从江陵城各处缓缓浮现。
江陵城好歹也算旧都,有不可知之地,更有不愿离去的不可知之人。
几双气息蛰伏的眉眼纷纷洞开,仰望苍穹,眉目含蕴。
“他竟然没死......”
“他竟然还没死?”
“他竟然......还没死!”
各路高人表情不一,但无论如何今日之举,注定会沸沸扬扬传遍南靖天下。
桃花长虹将双生观四方封困。
沈晏池脸上全无血色,却仍有股困兽之斗的阴损!
桃花落入双生观废墟,在剑黄巢身前三尺汇聚凝结。
万千桃花汇成长剑一柄,无柄无鞘。
色泽随桃花积淀逐渐深邃,本是粉嫩桃红,渐渐殷红如血。
“沈后生,我现在有剑了。”
剑黄巢双脚离地一丈,他本身量矮小,如此刚好能将沈晏池俯瞰。
“那又如何......前辈莫要欺人太甚!”
沈晏池四下环顾,到处都是桃花逐浪,无煞剑炁厚重如长城立仞,哪里还有生路可言?
“我说过的,你不该招惹秦二愣子。”
“前辈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修行界谁人不晓,十年前您和张太京那惊世一战,是您功亏一篑铩羽而归!眼下您又少了一身剑骨,这大金身境究竟还剩几分斤两,晚辈尚未可知啊!”
马背上的秦逍闻言一怔,立刻忧心忡忡地望向老黄。
他当然不是在担忧老黄安危,他完全是在担忧自家性命。
毕竟人生十九载活到今日,生杀予夺的世子大人,何曾在乎过旁人的命呢?
“能说出这般话,只能说明你不懂大金身境,更不懂无煞剑骨。”
话虽如此,可剑黄巢的确气喘吁吁,一派仙相下藏着肉眼可见的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