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的黑夜很短,不过寅时便天光泛白。顾栩念何曾醒得这么早过,正打算用被子将头蒙住,视线却突然一暗。
略带薄茧的干燥指腹蹭过她的皮肤,小心翼翼地遮住了她的眼。
楚肃倾身将遮光的帘子拉好,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偶一回头,却见顾栩念也坐了起来。
楚肃吃了一惊,顾栩念虽然精神不济但看上去心情尚可,他不免有些心虚:“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看他这副模样,想必是记起了昨夜的温存,他醒后总是有着醉时的记忆的。
那么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呢?是对昨夜的欢好的心存回味,还是回过神,察觉了自己竟将一腔温情错付了人,如今却要后悔了?
正因为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难免使人会错意。
顾栩念疲倦地抬了抬眼,心头的热度一点点冷了下去,她拢了拢被子,好像不适应陇西的晨风:“枕边人走得干脆,我倒是也想问上一句的。”
她说出这话来并非怨怼,只是昨夜并非她有意撩拨,顺理成章之事,就算楚肃有心追究,那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一夜忘情本就是你情我愿,莫非还要谁去感恩戴德不成?
“今日要去和燕将军议事,”楚肃如实作答,“天还早,这一路奔波辛苦,不想扰你好眠。”
他怎会知道顾栩念心中所想,虽无敷衍之意,落在顾栩念耳朵里便就是这层意思。
她先前便当楚肃所求是让自己听命于他,如今却连暖床一事也要习以为常,虽未开口质问,却已先入为主,加上楚肃也不解释,这个想法便根深蒂固了。
顾栩念跳下床,迎着他质询的目光走到门口:“借过,我夜里睡错了地方。”
她侧身从楚肃身边走过,楚肃还是没回过神来。
顾栩念并不存在于随行人员的名册中,他们二人本就只有一间房!
楚肃匆忙追了几步,却见顾栩念抱着膝蜷缩在外间的木椅上,将就着躺下了。
这些日子没猜她的心思,楚肃也有些拿不准了,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反而惹她厌烦,出于稳妥考虑,只将被褥给她捎了出去。
顾栩念没反对,甚至还道了声谢。
楚肃愈发惊疑不定,可惜时间所限,他不得不去找燕昭了——得赶在陇西驻军点卯操练之前,否则再想约个长谈的时机怕是不好找。
守关的将军日复一日是什么流程,他也算是深有体会。
***
接下来几日顾栩念仍旧在屋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却无论如何都要跟楚肃分床睡。
他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睡床,楚肃当然不可能让她去睡木椅,便主动让了位置给她。
木板坚硬还是其次,楚肃躺上去连腿都伸不直,委屈地蜷了几天,后来就干脆躺在地上对付一夜。
顾栩念有天夜里看见了,第二日便自行改了作息,白天蒙头睡觉,晚上让楚肃照常休息,她则坐到外间,随便做些什么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她昼伏夜出,倒也不怕被人看见,只是启程那天坐在马车里也精神不济,头在车壁上磕了好几下。
燕昭一路将他们送到下一站,驿站里却早已有人等候了,是楼月盈派来的,与他们也是前后脚。
此地名为乌察,距离印北关已经很近了。
楚肃和燕昭到了驿站便开始和乌察守将商议军事,若需接应,乌察驻军必该首当其冲,因此得交代周详了才是。
顾栩念和那名主宅家仆都被抛下,惺惺相惜地对视一眼,也抬步跟了进去。
乌察守将早就命人将行军沙盘搬到了驿站,几人立刻围着沙盘展开热烈讨论,全然不顾舟车劳顿。
顾栩念先前在印北城见沈励他们推演过,这时候却不好抻长了脖子看,却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只好坐在一边打盹。
可惜她打盹也打不实落,乌察守将哥舒英脾性燥烈,说不上几句话就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顾栩念心惊肉跳,干脆正襟危坐,等他们暂时中断了争论各自喝茶,悄悄挪到楚肃身边,想打个招呼自己先离开这里。
还不等她开口,那从京城赶来的家仆也凑了上来,似乎跃跃欲试想要发言。
顾栩念瞥了他好几眼,终于按捺不住:“你想说什么,你先说。”
“王妃临产在即,想请王爷……”那家仆夹在一众被甲执锐的将军中间几乎站不住脚,颤巍巍的愈发显得身形渺小,觑着他们的脸色毫无底气地开口说明了来意,“回京陪伴。”
哥舒英暴怒拍桌,家仆登时退开好几步,硬着头皮才保持了站姿。
楚肃只觉得匪夷所思,不等旁人说什么,当即回绝道:“荒谬。”
说得简单,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竟敢当作儿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