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扎慢慢便发现,顾栩念并不是心智变小了那么简单。
她有时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吵闹,有时又冷静得令人害怕,经常毫无来由的大哭或者大笑,一旦勒扎看不住她就跑出去与蛮族小孩们玩,还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衣服和脸蛋总是搞的脏兮兮的,她也不还手。
她还记得自己学过的功夫,却记不得以前的人和事,唯独一点,要是小孩们说她疯了,她就真的疯了一样去追着人家打,最后小孩们都怕她,没有人愿意和她玩。
白天顾栩念还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晚上却经常被梦魇惊醒,不肯睡觉还要吵闹,于是为了安抚她,勒扎的帐子总是整晚整晚的亮着灯。
只有勒扎能让她安静下来,可就算是勒扎和她说话她也时常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有时却又特别有条理,瓦鲁根那群人一度认为她是在装疯卖傻,直到有一天她一边大笑一边在草原上疯跑,剪下自己的头发,随手扬在风中。
没有人敢近她的身,顾栩念挥着剪刀,踏着舞蹈般的步子,要是谁想抓她,她就毫不客气地给人划道口子,然后再按她想走的路径继续前进。
他们观察了许久,这才终于相信,顾栩念是真的疯了。
最后还是勒扎冲上来夺下了她的剪子,手上被她割得鲜血淋漓还不忘给她塞一块糖块,顾栩念盯着那块被血染红的糖,甜甜地笑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糖塞进嘴里,却被血腥气冲得直皱眉头,又舍不得那块糖,便吐出来拿在手里,大大方方地看着勒扎:“你的糖,好疼呀。”
勒扎立刻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从衣服上扯了块布条草草包扎好伤口,才对她重新伸出手,掌心里又是一块新的糖。他耐心地解释,他是想把她的头发修理一下,至少要能扎成好看的发式。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只能笨拙但细致地慢慢进行,鼻尖上都沁出了汗。
顾栩念被他哄得高兴了,头发被他扯疼了也不动,只是舔着糖块任由他碰自己的头发。
除了勒扎,她跟大萨满最要好,经常跑到大萨满的帐篷里听他讲故事。
大萨满每次都会给她讲不同的故事,顾栩念懵懵懂懂地听着,偶尔附和一句。
大萨满曾经与一位汉人姑娘相爱,那是个医者的女儿,随父亲来学习蛮族的医术,还在家门口支了凉棚,路过的人都可以来讨杯水喝。
格苏萨当时还年轻,整日与术法、星象等知识打交道,被她明媚的笑容深深吸引了,着了魔一样为了她学习汉人的风俗和汉话,甚至想过不接大萨满的班,与她长相厮守。
这个疯狂的念头自然会被很多人阻止,包括前代大萨满,他对这个得意门生非常失望,但格苏萨的心意坚决,无论谁来问,他都是那句话。
可惜由于两国交战,汉人姑娘随父亲回了家乡,从此杳无音信。
后来有人说,她全家都是来打探情报的细作,还有人说她在水中下了毒,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谣言铺天盖地。
格苏萨自然是不信的,但也没与旁人争辩,只是不再提他要离开的事,从此更加刻苦地研习,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萨满,一辈子都没踏出草原。
顾栩念沉默着听完这个略显悲伤的故事,盯着燃烧正旺的火盆,冷不丁问他,后来有去找过心上人吗。
大萨满摇摇头,说当时兵荒马乱的,可能找不到了。
其实他想说找不到也好,那姑娘就一直是他心尖上那朵雏菊,心上人教他唱的那首歌,哪怕过了几十年,他现在已然记得。
但他怕顾栩念还疯着,听不懂,索性就没再说下去。
顾栩念便跟着点头,把手里的糖递给他一块,一老一少面对面坐着吃糖,谁都不说话,按照惯例,等勒扎议事结束过来接人。
等她的状态逐渐稳定下来,梦魇却越来越频繁,惊醒后便心悸大哭。
她给勒扎描述过,梦里瓦鲁根带着十几个人将她围在中间,狞笑着伸出手,她无路可逃,避无可避,那些手又变成了长着粗硬黑毛的狼,张开大口要咬断她的脖子。
她在梦境之间轮转,或者一脚踏空,掉到更深的梦中,始终不离这般景象,每经历一次便加重一分绝望。
勒扎私下里求大萨满用秘术为她将那段记忆封存,开始时大萨满认为他们不能替顾栩念做决定,直到后来顾栩念做噩梦也不再尖叫,只是将自己的手臂掐得伤痕累累,终于严重到了无法不进行干预的地步。
由于她不配合,秘术实施得不算顺利,燃了三次香草才让她陷入深眠。
没有第三人知道大萨满的施术过程,但秘术的确起了效果,之后顾栩念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已经很少再做噩梦了。
她的心智仍然不过四五岁,可怜勒扎并未娶妻,却焦头烂额地学着带起了小孩,万幸她并没有抛却常识,不需要人从头教起。
次年三月份,顾栩念已经完全习惯了草原上的生活,那天勒扎从外面回来,神秘兮兮地要带她出去。
服侍她起居的女奴在烧水准备让她沐浴,可是女奴们有时会搓疼她,顾栩念就记住了,之后再沐浴时就不那么情愿脱衣服,总想耍赖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