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二十七年八月初五,安南将军沈林空并大理司少卿郭患终于从绥州传来消息,其中大致列举了唐谕府上装饰浮华、与其俸禄及名下幕产所不符实之事,另附兵契若干,证实唐谕擅养私兵确有其事。绥平百姓听闻知县出逃后俱是人心惶惶,沈林空派兵往驻,这才稍稍安定民心,不日之后,受郭患鼓舞的绥平百姓终于信了唐谕不会再回来作乱,遂壮起胆子往已被查封的知县府门前投了十数封状书,小到侵吞财产,大到判案名标价码,一桩桩一件件终是将唐谕死死钉在了罪状板上。
但可笑的是,事已至此,就连案主都已闻风而匿逃,这绥平县中竟还有不少被欺压惯了的老实人,叫嚷着唐知县在时绥平是多么的太平,定是唐知县挡了谁的路,这才叫朝廷的走狗给记恨上。
太平。
正如冯懿所说,是可笑的太平。
那快马递交回来的文书中另附了一篇郭患呈与枢府和大理司的详述,通篇写的都是查封唐谕府上时的细节之处,其中最为重要的地方自然是他同沈林空审问唐谕府中的食客,所问出的那些证言。
勾结其他州县的官长是真,私拥属兵是真,勾结安虞北地山匪多次劫掠富商是真,联合安虞北郡驻兵欲泄露安南军于绥州的行程、欲害安南将军沈林空亦为真,自然,那的惨烈光景也是真。
郭患的信上说,唐谕的安乐淫窝就大大方方地设在绥平挨着临县的繁茂地段,金楼玉阙、笙歌曼舞,靡靡繁华之景不逊昌都官典舞坊,此弱少年与青稚孩童共达数十人之多,他与安南军赶到时这些孩子“皆惊惧不已,见青壮男子莫敢上前”,他们想尽法子用尽温言细语仍旧不能得其信任,只得请了沈林空的夫人与军中女将前来安抚,这才渐渐平缓了孩子们的惊恐。
褚言缓缓翻过这几页纸张,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在昏黄的灯火下疲惫地揉揉眉心,试图将脑海中的不堪景象给赶出去。
不可否认郭患的确好文采,那些如何,那些往来淫客又如何,寥寥数语便能将那些惹人痛心之景描述得淋漓尽致,即便她不加细想也能活灵活现地跃然于眼前。
心口重重压上一块大石,褚言终于明白姜谚将这封书信交予自己时,眉间为何会拢着化不开的愁雾与薄怒,她不愿再遥想那些孩童现下的处境,起身推开窗,心事重重地望向天边将至的夜幕。
现下正值戌时过半,天上残霞尚存,大理司中的晚饭也还未撤下去,不少人刚刚换过值夜,正急匆匆地想要填饱肚子,穿过竹林向那饭菜飘香的热闹地方走去。即便时序已入初秋,可昌都的晚风依旧带着不容小觑的热度,伴着远处不时传来的笑闹声,更加令人烦躁。
七年之内百十来个男童不明所踪,结果到头来拿了银钱还能留着卖身契、还能想着念着孩子的却只有那么十几人。不难想象,这些父母兄长本怀揣着将孩子送入个好府邸从此不再忍饥受饿这等简单的愿望,可哪里想到正是自己亲手将爱子幺弟送入了虎口。
而唐谕也聪明得很,挑拣这些出身贫寒的男童少年送入之时,大多是选了与安虞通婚的边陲县村或干脆就是安虞出身之人,那边陲之地本就不安宁,闹出人命官司是常有的事,忽然少了一两个孩子,大多数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们越了国界被安虞兵士捉了去,或是惹上了什么祸事,又有谁能多加考量呢。
再说,那隐而不报的绥州知州的弟弟,在安南军抄没唐府之时,可是香甜甜地左右拥着两个少年,酣然睡在客房中呢。
如此上护下仿的绥州,怕也只是南郡乱象的只叶片影,若是没有沈林空在,不知那儿到底会乱成什么样子。
也正因为此,那唐谕才会愚蠢地想要勾结安虞驻兵早日将他除去吧。
可以他一个政事上了无建树的小小知县,褚言是万万不信他真有那个胆子想要除沈林空而后快。
她定了定心神将视线放远了些,心中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