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干什么?”
方慎行坐在桌子上,双腿岔开,手搭在大腿上,抬起头有些逼视地看着终端面板那边的莫先生。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衣着也不如往日般一丝不苟,姿势也很不像他的风格,这很明显地展示出了最近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算好。
与之相反的是平板画面里的莫先生,他拿着个指甲刀在慢斯条理且神定气闲地修着自己的指甲,用肩膀夹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老红色电话机听筒。
而他的表情仍是带着十二分的不在乎,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在乎的事情一样。
将磨过的指甲吹了吹后朝着自己竖起,左右变换了一下角度,查看着修剪的程度如何,莫先生说话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应该已经吃透了我给你的那些资料,看到新世界的大门了吧,现在让你用那些知识做新的药,然后给叶诚用,权当练个手,顺便做些其他的东西给我,我要用,很难理解吗?”
方慎行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指的是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从哪里搞到的那些资料,那些有很多就算是在上城也是在假说和预测中存在的……”
“我从哪里搞到那些资料不重要。”,莫先生停止了修剪指甲,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方慎行。
“我真的不想对每个人都解释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在快餐店油炸鸡块的工人需要知道原材料出自哪只鸡或者生物质合成器,经过多少道工序后来到自己手上吗?”
莫先生摇了摇手指,脸上第一次挂上了厌烦和有些疲劳的表情,但也只是一闪而逝,他拿起桌子上那杯加了冰块的不知道什么饮料啜饮起来,坐在了桌子上。
“我们要合作,亲爱的方慎行先生,现在你按照我的要求“调整”好叶诚,以此来让他能用应有的状态迎接接下来的事情,而在这件事之后,我们仍会合作,直到完成我的目的为止。”
“我知道虽然当年那件事让你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心伤,但是你还没有放弃那个梦想,当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救人于水火之中,多么单纯而伟大的愿望,这个时代这样的人不多了……”
“你到底在瞎扯什么……”,方慎行实在是不想听眼前这个人说话了,他打断了莫先生,想要拒绝他的一切要求。
但是莫先生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让方慎行闭了嘴,转而用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他。
莫先生说完话后,用手点了一下终端,随着一段数据的发送,一些立体投影和实验数据出现在了方慎行的身边环绕着他。
方慎行看了看周围的数据,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同时额头渗出汗来,看来是激动得难以自己,这对一个能力者来说可不算寻常,看来这些东西一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你怎么会有……”,方慎行说了一半又住了嘴,“你要怎么样才会把后续的部分给我。”
“很好,你开始学会不问没用的问题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就该这么言简意赅。”,然后他话头一转。
“但是我知道你还是想要个解释,那我就给你个解释,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莫先生把指甲剪放下了,抬头盯着方慎行。
“这个世界已经烂掉了,烂到根了,尤其是上城里面。我不知道初代王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个狗屎计划,但是现在看来多半没用。下城区现在就像个屎坑,上城迷失了自己,所以我想不如让我来重新建立一下新秩序,让世界变得更好一些。”
说到这里,莫先生好像有些口渴,伸手在终端上操作了一下,一个漆黑的洞从他的身前生成,伸出来一只手,里面握着一杯饮料,上面还有个快餐店的标志。
他拿过饮料吸了一口,然后继续说话。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整个世界都在牺牲,上城的孩子们从出生就被限制了未来,失去自由,被安排好了他们的一生。肃正局的能力者们都过的不快乐,被精神疾病缠身,英年早逝,早早的燃尽了自己。下城的人们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完蛋,自己的存在像个笑话,没人在乎。”
“你知道南三区的莱塞卡顿吗?那里在一个月前毁灭了,三百万人居住的地方和他们一起化为乌有,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要是哪天清城下面的“奈落”控制不住了,清城里的人也要步莱赛卡顿的后尘。”
说到这里,莫先生却笑了,笑容有些带着讽刺的意味。
“人的命不该是像灰尘一样的东西,风一吹就消散了,不是吗?最起码每个人就算死也要死的有价值吧。”
“……你是怀旧主义者?想要再现那个辉煌的时代?”,方慎行听完莫先生的长篇大论后,沉默了一会,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差不多吧,不过我更想回到那个时代,而不是再现它。”,莫先生笑了笑,“现在能接受和我合作了吗?”
“……我听你说的话里的意思是,为了你的所谓的“计划”,牺牲多少人都可以吗?”
“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既然注定要死,不如为我所用。”
“就像叶诚?”
“就像叶诚。”
“如果他做不到呢?”
“还有很多个叶诚。”
“……”
“说了这么多,那么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简单点,果断点,像个成年人一样,做,还是不做?”
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方慎行直视了一会莫先生的眼睛,那双轻佻的眼睛现在变得严肃而漠然了起来。
方慎行盯了一会,然后有些痛苦地转过了头,逃避了对视。
他的嘴唇嗫嚅着,几欲张口又合上,然后突出疲惫和悲伤的声音,仿佛抛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赢了。”
“你不是刽子手,方慎行先生,我才是,而你是在救更多的人,这样说能让你好受些了吗?”
“……当我自己选择当你的刀时,我就算是同谋了。”
方慎行说完这句话,没再说什么,而是拿出了烟盒,抽出一根已经被戳得皱巴巴的烟,塞进了嘴里,用有些颤抖的手把它点燃,深吸一口,吐出乳白色的烟雾。
但很快,他又把这支烟在手里整根扭成一团,也不在乎是否会烫到手。
紧接着,他把整盒烟都扔进了垃圾桶里,在抬起头来时,已经换了一副神情,一副莫先生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那是人在做出了某种重大的牺牲,拿出了相应的觉悟的表情。
这种表情深刻得就像是泥水里的金子,岩浆里的冰,圣母院里的脱衣舞女郎。
莫先生看过很多次这种表情出现在许多不同的人身上。
起初,他惊讶敬畏,后来,他赞叹欣赏,再后来,他觉得理所应当,而如今……
“方慎行先生,我们合作愉快。”
莫先生静静地看完了方慎行的一系列动作,笑了一笑,然后才把视频关掉。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
“你说,要是世界上人人都能互相理解,不需要多余的沟通多好啊。”
一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穿着办公服,留着长发,气质冰冷,身形挺拔,可能有一米八的女性抱着文件,将其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她的容貌可以说是出类拔萃,唯一的缺憾是一道水平的疤痕横跨了她的鼻梁,却不突兀的遍布在她的脸上,给她添加了一丝冷厉的气息。
“那不是您最讨厌的世界吗?”
“我讨厌,但很方便啊。”
“您还是继续打电话吧,加上方慎行先生,名单里的“二十四人”现在才凑齐了十五位呢。”
冷美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您这次对方慎行先生的态度很恶劣呢。”
“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像方慎行这种人……”
莫先生笑了笑,用食指在桌子上滑动了两下。
“只有当他们抱着这种矛盾的心理,才会更加努力的去完成他们的任务。”
“就像是现在方慎行发现自己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以及满足自己的私欲,还是会牺牲叶诚,就像多年前他做过的一度以为是错的选择一样。当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没改变,他还是选择这条牺牲少数人拯救多数人的道路时,他只会更加努力的去工作,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有所意义。当然,他也可能做出在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也是一种乐趣,去看看未知的可能性。”
“可能性?”
“可能性。”,莫先生双手交叉,看了一眼房间墙壁上靠着的一个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通道的弹球机内落下一颗弹球,周而复始地朝着不确定的路径运动起来,无数的岔路口构成了无数种不同的路径,仿佛永远走不完一样。
“但终究……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殊途同归。”
莫先生看了一眼那个刚刚回到原位,又继续走那永无止境的弹球,耸了耸肩,对着冰美人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