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道谢,念姿径直以白巾沾热水,小心翼翼拭净敛敏额上几点斑驳的血渍,手脚熟稔。另取一珐琅樱枝圆钵,掀盖,沾一点儿药膏,往伤口细细温柔抹着。坚冰轻轻拉我落座梳妆台前,整理仪容。
透过铜镜,见敛敏精致的面容上未有丝毫痛楚,心知系她强忍着、不欲我担忧,心下愈加愧疚。
“二位妹妹怎是这般模样?”梳妆毕,趁着敛敏在内殿上药,珩贵嫔携我落座黑檀圆桌旁,关切问道,眼眸颇疑惑,连带着绯红色宫装亦含了深深的意味。
饮一口瑞草魁,缓一缓心绪,我将方才之事仔仔细细解释清楚,只掩下了陆贵姬责罚一事,临了一句,“无甚大事,不过方才在玉簪园内磕着碰着了。”
“取瑛姐姐亲绣的山茶抹额与芙蓉面纱来,想必能遮盖住这额上伤痕。”珩贵嫔听罢,蹙眉不过半刻,随即含笑吩咐道。
未几,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敛敏额上缠着绷带出来了
“这如何使得!”敛敏眼见珩贵嫔如此道,受宠若惊。
我亦受宠若惊,叫道:“既是瑛贵嫔特地赠予娘娘的,这如何——”
“无妨,小玩意儿罢了,本宫多得很。”她温和笑道。
敛敏与我对视一眼,见我微不可察地点一点头,方客气收下,行礼谢恩道:“谢娘娘赏赐。”
“姐妹之间本该如此。”言论间,她转头对我道,语气了然,“林婕妤虽位低,该直言时仍需直言。只是妹妹你亦晓得,陛下皇嗣稀薄,眼下陆贵姬身怀龙胎,此事追究起来,阖宫不得安宁,只怕陛下那儿——”面色为难起来,愈加衬得七彩平绣和合二仙绯色宫装柔和如春阳,冬夜之烛光,暖入人心。
纵使怨怼千般、委屈万分,我亦心知她所言亦属事实,只得依依行礼,不敢深究亦不敢使横,依依婉言道:“请娘娘放心,妾妃晓得轻重。”
一番话,轻而易举地令珩贵嫔舒下心来,转向伊掌衣,微笑道:“你既伤了手,依本宫的话,这几日便好好歇着吧。”叮嘱的语气忽地严肃起来,“身为掌衣,双手可顶重要。”
“多谢娘娘关怀。”伊掌衣感激行礼。
念姿自首饰匣内取出抹额,小心戴在敛敏额上,愈加显出敛敏姿容清淡雅致,另交托一钵药膏给茗儿,道:“此物对祛疤有奇效。”
坚冰替我戴好面纱后,侧身轻打她一下,娇嗔道:“茗尚膏乃娘娘珍藏之物,你怎敢随意取出送人!”
我拈起面纱,细细端详:此面纱以广绣技巧绣出一簇缀翡翠碎珠碧叶芙蓉,兼异物异色双面图案,颇为嫣致鲜艳,赤朱花瓣朵朵逼真,娇嫩仿若露珠欲滑,与我的金桂襦裙相得益彰,烘出无尽媚姿勾魂。
眼见此景,我对珩贵嫔莞尔一笑道:“此乃娘娘素日平易近人之故。若非如此,念姿姑娘怎敢如此大胆。”
珩贵嫔温柔微笑道:“她们本就辛苦,我何必再苛待她们。更何况,这面纱配妹妹这般姿容,可谓落得其实,再合适不过。”
如此,此番事故便罢。
一番欢笑后,出了清宁宫,扶着伊掌衣一路遥遥,于印昭宫西北角穿行千步廊。待一面朱漆大门矗立眼前,便是尚服局,颇阔达开朗,朱漆描金雕八宝奇珍合欢木仪门闪耀宝珍芒光,富丽堂皇。跨过高高的朱漆门槛,一行人径直往里走,依次为正八品掌衣、正七品典衣、正六品司衣、正五品尚服寝屋。一旁是工艺坊,盼盼流转,尽是织金烫银、镶珠嵌玉的绫罗宝气。
尚未入掌衣寝屋,一小内御急忙走来,一见之下,焦急道:“伊掌衣,您这是——”语气颇惊骇。
我和颜悦色道:“她不当心伤了手,我与钱太仪送她回屋。”
“飞凡,我无恙。钱太仪、林婕妤——”伊掌衣行礼致谢,语中满是感激,“奴婢不敢再劳动二位主子大驾,有飞凡搀扶即可。”
敛敏本欲送她回房,被我含笑拦下,“既如此,我与钱太仪就此离去,你好好歇息吧。”
“林婕妤请放心,待奴婢伤好,定好好报答二位恩情。”伊掌衣毕恭毕敬行礼。
出了尚服局至玫瑰园中,华姿风动绰约,依稀芙蓉,彷佛山茶,炎天众芳雕,而此独凌铄,袅纤枝吐芳心;晚娇影媚清风,含情态愁秋雨,暗馨香借菊丛,晶莹透寒,微风清凉;龙胆自乳白逐渐加浓,淡蓝、深蓝、蓝紫,神秘妖娆。
“清歌,陆贵姬性子忒暴躁了。且不论墨丽仪,她竟连你也——”敛敏站住脚,后怕般轻颤了一下,连带着香色衣裙犹如夹带上了振翅而飞的蝴蝶,受了惊慌一般,四处飞散。
莺月、茗儿侍立远处。
我面上优哉游哉,口中轻松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姐姐,你再担心也无用。”
敛敏满面忧愁地点点头,继续前行几步,面色担忧,连带着衣裙上的纯金线亦显露出生硬而冰冷的气息来,似是在感叹墨丽仪的哀婉下场。
“清歌,咱们任墨丽仪跪在御花园,一旦——”待到渐行渐远,四下无人时,敛敏满面忧愁道。
身旁一株夹竹桃,绛彩娇春,彤云纷飞,苍筠静锁,翠叶朱华,花腮藏翠,掩映夭姿凝露,尽显得意之色。
我嘴角衔一丝冷漠笑意,将所闻所见告知敛敏,“姐姐,暖玉台上我亲眼所见,正是墨丽仪使绊方令伊掌衣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