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年前,出现了第一个煞鬼,于是四千年来,成神以后便成了清闲懒人的清安便有了事可做。
煞鬼并不是恶念的源头,它只是一面镜子,以双倍或更多折射世间给它的丑恶。
而怨魂不过是在世间受到世人的恶念攻击,化成的有怨之魂。
煞鬼王更不是最恶之魂,恰恰相反,它们往往是长相极恶,却要比人族中的不少“良善之人”还保存着更多善念的怨魂。
煞鬼王在所有怨魂中积怨最深,但所有怨魂中,唯有它有一丝意识。
所以唯有它,才能将自己化成钵,将所有的怨魂齐聚,跟着清安在天真界各处放下的魂灯将煞鬼带来。
极恶之中必有极善。
这便是清安四千年来点化煞鬼的法门。
这次的煞鬼王是一个人族姑娘,真实的名姓就让它随风而去,因为她死在水中,又满心希望自己能学会游泳,所以姑且叫她水葫芦。
这水葫芦十七八的年纪,在人界某个不大不小的城市读高中。
本来是花一样的年华,最终却终止于那一场空前浩劫。
故事很简单,她在自己的家中,和朋友一起被三十多个少年玷污,说是少年,都怕脏了少年这美好的词汇。
朋友和水葫芦被玷污后,她那朋友自杀,水葫芦的信念摇摇晃晃,还活着。
然而事情却还未完。
她的母亲知晓了她的事情,没考虑片刻就将她遗弃,父亲为了他自己的酒,硬生生骗她做出不追究责任的承诺,以为是人生最后光芒的新朋友远离了她,老师放弃了她,玷污她的那些男子的父母倒是重情重义,却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死命地追她打她,就只为了让她自己承认,承认是她先去勾引别人。
不算是走投无路,只算是心如死灰,水葫芦选择了沉入水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可怜她努力学习游泳,为了在自己最后放弃希望的时候,能有一丝生的选择。
所以她聚集起来的魂,是天地间被玷污、被抛弃、被冤枉的怨女之魂。
只有她最后还有着善念,便带着这些天下的怨女之魂,跟着魂灯来这绘雪堂。
极恶之中自有极善。
水葫芦的生命,短短十几年,被清安用玉镜呈现出。
众人看后皆沉默。
半晌,黎梨开口:“我活了两千年,头一次看见什么叫恶念。”
声音失去了她一贯的轻快开怀。
“她还尚有良善之心,堂主一定要让她以后能安然无虞。”筱筱看着水葫芦,想起自己的身世,眼眶里泪光闪闪。
看着被她放入她的玉髓中净洗的姑娘,清安轻轻一叹:“想来她不会愿意沦落人间了,送她去灵界吧。”
玉髓里,水葫芦冲着清安淡淡一笑,终于不再是木木的样子。
“还有那些人呢?”
黎梨忽然不知所指地说。
清安明了,因为她也正在想,那些人的后果:“大概是,十个里有因为八个小时偷针大了偷牛,十恶不赦被抓住了,未来实在算不上坏,只能勉强说一句惨,不过好的一点是,他们这一辈子都尝不到愧疚的滋味,不知道愧疚到死能难受到什么地步,只是享受到了他们最害怕的,却是剩下两个最期盼的肉体折磨。十个中剩下的两个,其中一个一辈子活在愧疚中,不能恨别人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爱上别人,活着没有了意义,睁着眼睛时他是一具行尸走肉,闭着眼睛时他就是一具尸体。总之永远将灵魂抵押给了恶念,大概就是这样生不生,死不死的模样。”
林池鱼蹲坐在清安所坐的石凳旁,抬头看看清安,摇了摇尾巴,觉得极其自豪。
就像现在这般,他从来不后悔寻找她,追随她。
“那还有最后那个呢?”黎梨是个正义的孩子,恨不能听见所有的坏人都下场惨烈。
桂堂显然比她懂得多,已经知道了最后一个可能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清安不紧不慢地告诉她,声音听起来很辽远:“最后一个,说是十分之一,不如说是百万个里才能出现这么一个。”
还能多惨?生生世世的折磨吗?黎梨想着,却不想清安说出另一套结局。
“这一个,却是一个产生恶念,又成了恶念的载体,后来又被善念所感化,成为了善念的载体,最后自己成了能产生善念,又散播善念的容器。到了最后,年少时的这一场荒唐事,反而成了他人生的垫脚石,时时激励着他,让他满心愧疚。他倒是做了不少好事,积累了不少善念。”
“怎么会这样?!”
黎梨简直不敢相信,坏事做尽的人,为什么还能得到这样好的结局?
桂堂拉了拉黎梨的小手:“傻瓜。”
他真是喜欢极了她总能将自己代入悲剧中去,跟着剧中人喜怒哀乐的样子。像她一样拥有真性情的人太少,还好她被他逮住了,他再不可能放手。
清安看了眼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浅浅笑着:“黎梨,我问你,你说天真界如何才能生存?”
“不要倒退,不要停滞,一直变得更好,天真就能生存。”
“说的是,这也就是答案了。要想天真界更好,非善念源源不断地产生不能达到,而如果一个人的存在,能让极多的善念从众人心中孕育滋生,那这个人存在也必定是顺应天真界的生长的,他必然要发挥他该发挥的作用,而他浑身恶念的过去,会被抵消甚至遗忘。”
黎梨扁扁嘴,显然要哭了:“这不公平,水葫芦她怎么就这么惨,害她的人还活的那么好?”
桂堂忙上去擦她的眼泪:“不哭,清安还没说完,而且就我所知,如果那个人他心里只有小小的愧疚的话,他也产生不了多少善念了。”
清安忽然把脚边的林池鱼抱在怀里,直让林池鱼僵直了身体,而后又慢慢软化,舒服地窝在她怀里。
“桂堂说的对,他的愧疚绝对不会小,且这愧疚会腐蚀他的身体,以至于他的寿命绝对不会长到让他能享受他人生中一切最美好的事情,包括爱和自由。他最痛苦的,就在于他汲汲营营,为别人做了那么多好事,却忽略了自己,如果没有差错,他会死在他和爱人最难舍难分、且刚刚能享受自由的时候。”
“嗯,好像确实不能算不惨。”黎梨把头放在桂堂的肩膀,蠕动嘴唇。
“惨不惨都没什么所谓。”清安忽然笑了:“天真界并非非黑即白,它还有一个灰度空间,而且,这灰度空间几乎占了天真的一整个界,使得天真不可能不出现什么不公甚至简直错误的结局,可是这些判决却会让天真继续存在,所以对天真界来说,这些结局却是对的。比如水葫芦永远不会来到我这里永世被折磨,又比如那最后一个人没有死,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只要是有利于天真生存,就可能发生。”
黎梨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清安目光里幻化出星辰大海:“我们都是天真的一粒沙,对错,都是天真说了算,人是这样,神,也逃不过。”
眼里的星辰大海消失,清安看向黎梨:“所以,成为神不是最终而是开始。摆脱法则,出离生存的世界,这才是神要走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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