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深出奇地冷静,问道:“请问曾大人,我有何罪?”
曾家梧咬着牙说:“你毒杀了顾大人——顾德璋!”可以看出曾家梧对顾德璋十分爱戴。
莫如深辩白道:“请问曾大人,假如毒是我下的,我用的是什么毒药,面对着顾德璋我是如何下毒的,毒药是用何种容器装的?另外,我下毒之后,为何不马上离开,而要等到顾德璋死在我面前,这岂不是授人以柄吗?”
曾家梧略一思索,说:“你离开天牢时,已将容器带出,此时恐怕已经销毁。没有马上离开,不过是你的遮掩手段。莫大人以擅断刑狱着称,掩藏犯罪痕迹不过是举手之劳。”
莫如深笑了,说:“好吧,你说得有一定道理。我问你,我为什么要杀顾德璋,动机是什么?”
曾家梧冷冷地说:“我也在大理寺供职数年,你与顾大人素来不和近人皆知,你难免产生公报私仇之心。这难道不是动机吗?”
莫如深反驳道:“三位大人,你们就是靠无端揣测审案的吗?”
兰永年再糊涂,都明白这是曾家梧的推测,并无真凭实据。
兰永年提醒道:“曾大人,你如此问话,似有不妥。”
于广泉也附和着:“确实不妥。”
曾家梧稍一迟疑,大笑起来:“莫大人,给你定罪,没有证据怎么可以?来人,带证人!”
被带上来的是那个牢头,施礼之后他看了莫如深一眼,有点局促不安。
曾家梧说:“你把莫如深与顾德璋会面的情节详述一遍,不要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牢头说:“今天下午,莫大人来到天牢,要求见顾德璋。我不同意,可他说科场舞弊案仍有一些细节尚未落实,我才放他进去了。”
兰永年看了莫如深一眼,说:“莫大人,案子已经具结,你的行为颇为不妥。你为何私会顾德璋?”
莫如深不同意:“此案尚有不明之处。”
兰永年也较劲了:“何处不明?”
莫如深说:“有三个人使用了代笔试卷,请问代笔人是谁?我们搞清楚了吗?”
兰永年明白了莫如深的意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么说,你是要找代笔之人。”
“正是。”莫如深说。
兰永年琢磨了一下,说:“本官以为代笔之人只是写了几篇题目相同的文章,未必知道真相。”
莫如深都被气乐了:“一个人写了三篇题目相同的文章,这不奇怪吗?代笔之人有如此大才,为什么自己不参加大考,而要帮别人代笔呢?兰大人,您还觉得代笔之人不明真相吗?”
兰永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于广泉干咳了几声,继续装糊涂。
曾家梧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道:“莫如深,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曾家梧对牢头说:“你继续说!”
牢头说:“莫大人怀疑代笔人就是《晚唐风云录》的作者童伯,莫大人怀疑童伯是他的故旧童博。他怀疑童博被顾德璋囚禁了,反复向顾德璋逼问童伯的下落。之后,顾德璋便突然中毒而亡了。”
曾家梧连连冷笑:“动机和行为完全一致,还有人证在场。莫如深,你还有何话讲!”
莫如深反击道:“既然是逼供,没有问到任何信息,我为何要杀他?”
牢头哑口无言了。
曾家梧说:“顾德璋不肯开口,你激愤之下杀人,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莫如深仔细回想了与顾德璋见面的过程,牢头所述的情形与曾家梧所作的推测还真是有合理的地方。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白了!
他忽然想起了顾德璋死前说过的话:“顾德璋死前曾经说,他已经揽下了所有罪责,没想到他们还是要灭口!”
这句话一出口,于广泉和兰永年都是一惊。
曾家梧冷笑道:“牢头,你说。顾德璋死前是否说过类似的话?”
牢头想了一下,说:“我离得比较远,顾德璋说话断断续续,我没有听到类似的话。”
曾家梧说:“看来,这是莫大人的一面之词了。”
莫如深想到了彭超:“当时提刑司的彭捕头也在场,曾大人也可以问他。”
曾家梧哈哈大笑:“彭超是你的属下,听说还是你的结拜兄弟,他的证词不足为信!”
牢头说:“我记得顾德璋死前,莫大人问过谁想杀他。顾德璋只说了一声你,就断气了。”
莫如深说:“那是顾德璋想告诉我什么,可惜话未说完,当时彭超也在场。”
曾家梧嘿嘿一笑:“又是彭超,还有其他人证吗?”
莫如深知道曾家梧不信,但他不得不承认曾家梧说的是实情。以彭超与自己的关系,如果审案的是他自己,他也不会轻易采集彭超的证言。
曾家梧看他半天没说话,质问道:“怎么?一向振振有词,巧舌如簧的莫大人无话可说了?”
兰永年与莫如深也算有过一些交往,提醒道:“莫大人,有什么要说的,速速讲来吧。事到如今再有所隐瞒,已经毫无意义了。”
莫如深无可奈何地说:“三位大人,我重申一遍。顾德璋之死与下官无关,请三位大人明察!”
兰永年叹息道:“从感情上讲我相信你,可是你也久涉刑狱,明白这其中的逻辑。没有证据,如何证明你与顾德璋之死无关?”
莫如深摇摇头:“下官无法自证清白,烦请三位大人查明。”
于广泉继续咳嗽,装糊涂。曾家梧却是连连冷笑,眼中闪烁着寒光。
曾家梧一拍惊堂木,大喝道:“莫如深冥顽不灵,不动大刑,我量你也不会招了!来人,给我重打四十大板!”
兰永年大惊:“曾大人,你要谨言慎行!你确定要动刑吗?”
于广泉咳嗽得更厉害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装的。三位堂官也都明白对莫如深动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万一有朝一日莫如深沉冤得雪,这就结下了深仇大恨。何况吴潜甚至皇上很器重莫如深,另外他还和江千里交情甚笃,这都是后患。
于广泉和兰永年都明白,曾家梧是顾德璋一手提拔的,他的背后有贾似道撑腰,这就是公报私仇。可是碍于贾家的势力,他们都不敢强行阻拦。
曾家梧暗暗咬牙,下定了决心:“重责四十大板,立即行刑!”
话音刚落,令箭便落地了。差役上前来,把莫如深摁倒在地,刑杖像雨点般落在了身上。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回到南宋,他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开始的五六板,他还能强行挺着,到后面实在挺不住了,终于喊了出来。
莫如深真正理解了什么叫痛不可当,肌肉逐渐麻木了,慢慢失去了知觉。
他突然觉得头上一凉,激灵一下醒了过来。自己仍然趴在地上,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地上有一滩水,旁边有一个差役拎着一个水桶。
堂上传来了曾家梧的声音:“莫如深,你到底讲还是不讲?”
莫如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我无话可讲!”
曾家梧冷笑起来:“我还真没想到你的骨头蛮硬的!来人,再打二十大板!”
兰永年惊叫连声,连一直装糊涂的于广泉都说话了:“曾大人且慢!不可再打了,如果莫大人出了事,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曾家梧轻蔑地说:“出什么事,自有下官一力承当!”
“一力承当!”兰永年不屑地说,“莫大人尚未定罪,他还是四品的京畿提刑。你一个大理寺少卿,打死一个未定罪的四品官,其祸不小。皇上只让我们查明,但并未剥夺他的官职,这是为什么,你想过吗?”
曾家梧终于冷静下来了,兰永年和于广泉的担心不无道理。
曾家梧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把莫如深还押牢房,择日再审!”
莫如深被抬下去了,于广泉和兰永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们谁都不想得罪。
江千里是御前都指挥使,今天陪皇上出猎。直到傍晚,他才回到了城里。他早就听说了莫如深的事,无奈需要陪王伴驾,还身负护卫重责,根本走不开。
脱身之后,他策马来到了天牢。从隶属关系上讲,天牢也是禁军的管辖范畴,正在江千里的职责范围内。天牢只是禁军下属一个极小的衙属,专门关押皇上下令缉拿的罪犯。
一般来说,进了天牢的罪犯很少能活着出去。事实上,莫如深此次真的凶多吉少了。
此刻,莫如深静静地趴在床上。他背后多处皮肉绽开,只能趴着了。也许是习惯使然,他的大脑一刻不停地回想着事发经过,也想到了他为什么会在天牢里。
正是浮想联翩的时候,只听牢门口锁链响起。牢门一开,江千里冲了进来。
他抬脸望去,看到了江千里复杂的表情。惊讶,悲悯,愤怒——在一刻都涌到了江千里脸上!
江千里跳脚大骂:“于广泉、兰永年、曾家梧!尔等匹夫,竟敢如此折磨如深兄!江某绝不会与尔等善罢甘休!”
江千里回头问牢头:“沈春,这是怎么回事?”
江千里怒不可遏,牢头沈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正是因为他的证词莫如深才受了大刑。
“曾大人对莫大人用了大刑,如果不是于大人和兰大人阻拦,只怕——只怕比这还严重。”沈春对自己作证的事情只字未提。
唐明在江千里耳边说了几句话,江千里一边听一边盯着沈春。沈春看了一眼江千里,急忙低下了头。
江千里突然向前两步,迅速拔了刀,压在了沈春脖子上,喝道:“原来是你这厮从中作梗!说,你收了谁的好处?”
沈春赶紧跪倒,连连磕头:“回江大人,我——我并未收取任何好处,只是——据实陈述,将我所看到的说了出来。”
江千里斥责道:“一派胡言!你眼见顾德璋横死狱中,怕我怪罪。恰逢曾家梧欲寻莫大人的晦气,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借故嫁祸,可是如此?陪皇上出猎前,我安排唐明暗访,现已查明。再不实言,我一刀结果了你!”
沈春慌了,急忙申辩道:“我是怕您怪罪,可我并未胡说!”
江千里还想说什么,被莫如深打断了:“千——千里兄,莫——莫怪他。事情——与他无关!”
江千里急忙走到莫如深跟前,说:“如深兄,这——这让我如何是好?”
莫如深微微一笑:“千里兄莫急,如深——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