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缠百结情如网,世间几人不断肠。白头少年望明月,温柔尽处是归乡。”
竹之武把缠在萧离身上的大网一层一层剥下来:“当年青莲居士云游至此,正逢天启帝派兵攻打凉州。康王金世杰求了好半日,青莲居士才传下这个法子。用过了冬的天麻,去皮抽丝,在加了油和药物的开水里蒸煮三日三夜。这天麻丝就变得坚韧柔软,刀砍不断,火烧不燃。放在弓弩上弹射而出,把人罩住就不易脱困。攻城的人只要被网住,便被拉上城墙乱箭射死。一张网竟能保住凉州,青莲居士果然了不起。”
萧离身上还剩下两张网,他聚气用力一挣,顿时把网撑破。
竹之武说:“自然,对付攻城的兵士容易,对付你我这样的人,还是稍显不足。若不是有我,这玩意儿也困不住你。”
萧离说:“多谢前辈。”
竹之武说:“你和沈川论兄弟,我和沈川是朋友,不要用前辈这个词。你要找的那姑娘确实在王府,你放心,她不会发生任何事。沈川也是,他干嘛不来找我,反让你夜探王府。你可知道这王府我布下了太极大阵,有我主持,合道境之下可以困住任何人。”
萧离说:“老哥不知道吧,沈大哥已经来过。那左佑师推三阻四,我又不想沈大哥低声下气,这才想暗地里寻人。”
竹之武摇头,左佑师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他本就有事要沈川帮忙,现下抓住机会,还不把人情做的天一样大。沈川虽说大半生都在跑商营生,但他江湖本色多过商人习气。侠义心肠,重信守诺,知恩图报。受了左佑师的人情,必然会还回去。当年若不是有承诺,保住金家唯一的根苗,他也早离开王府,天涯路远。
老康王金世杰好不容易睡下,就被府中打斗声音惊醒。多少年了,自从竹之武常住王府,再没有这样热闹过。想想之前,他一个王爷手握十万凉州铁骑,却挡不住一个江湖人。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月色,那个黑衣人就像个鬼魅。他站在那里,竟看不清他的样子。他是一代大儒,向来以为所谓武夫,不过以武犯禁,以力欺人而已。可那一次,他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的力量原来可以这么恐怖。
府内的兵士和暗处的护卫冲过来,那人只是挥一下手,就把所有人震飞。他伸出手指,点在孙子金遗的额头上。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王府在那人眼里,就如同酒馆客栈,爱来就来,想去便去。他以前听人说过,真正的绝世高人,只受天地约束。还以为是自夸的讹传,但这一次他真正见识到了。
金遗命悬一线,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左佑师知道:这是伤,不是病。医能治病,不能疗伤。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康王最不愿见到的人——竹之武。
往事如烟,却总不会消散。
“我见到他了。”左佑师也睡不着:“当年阿狸究竟有没有照我说的去做?”
康王一声长叹:“你不该问我,你该去问阿狸。但我觉得不是他,世间巧合的事太多。有两个人样貌相同,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也觉得不是他,那个废物哪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左佑师说:“无论是与不是,都不能让他成为威胁。”
“我们年纪都大了,有些事也许该放下。”康王说:“过了这么多年,也许平淡活着才是久远之计。”
左佑师说:“这不是你能做主的,天启帝杀伐决断,以霸术治国,绝不会把天下安危寄希望于他人的善意。金遗被黑衣人所伤,若非竹之武他能活到今天?阿狸赐为凉王妃,这一生可善终否?想也明白,你金家绝了后,才能把西北边塞的凉州完全握在手中。唯有此,才能防备铁门关外的明家军。”
“天启帝不会连明将军也不信吧?”
“哼……”左佑师冷笑:“坐上那个位置,如果对人还有信任,那他就不配坐上那个位置。明将军绝世之才,可惜没有称霸之心,但明家后人呢?明家军铁甲魔卫三十万,虽然过去了四十年,还让人思之胆寒,天启帝又怎么睡得着?若明家军和凉州十万铁骑合作一处,用不了二十天便能出现在圣京城下。”
“这怎么可能。”康王摇头:“几十年来我凉州只求自保,明将军也几十年不曾入关。铁甲魔卫压在铁门关,不就是为了制衡凉州铁骑。怎么可能合在一处?”
左佑师说:“那么四十年前,明将军灭魔国,何以过凉州而不入。”
康王说:“当年明将军亲至我处,说明了是借道出关。他既敢孤身而来,我自然相信。”
“可惜,天启帝不信。”
“如果……”康王像下了决心:“我交出凉州铁骑呢?”
左佑师摇头而笑:“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就不要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了。金家经营西北数百年,你即便放手,人家也不会放心。不然天启帝何以老脸都不要,把他那个未成年的幼子封为凉王,又纳阿狸为王妃。等你老死,金遗重伤不治,金家就只剩下阿狸一人。她和凉王若再生个儿子,别说是这十万铁骑,就是金家数百年的积累,也要跟着改姓了。”
康王笑说:“你这猜测未免离谱了些。天启帝明年就要退位,他活的未必会有我长久。”
“棋子到位,布局早已开始。天启帝能活多久,都不会影响棋局的发展。所以当年凉王如此天真无邪,我还是要把他从棋盘上踢开。”
“他确实无辜。”
左佑师说:“这世上哪有真正无辜之人,若真是无辜,也是命。眼下棋局又有变着,我绝不信这世上有两个年龄,相貌都会如此的相像的人。即便有,我也不信这是个巧合。即便真是个巧合,我也不能让他继续存在。”
“我也不信有这样的巧合。”金奢狸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而且他也萧,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小楼中,竹之武几次试探,仍是猜不出萧离的来历。但和他交手时候,他所用的功法明显属于佛门,却也有些道门真意。虽然世俗中的功法流派,发展至今大都兼具佛道两家,但能做到如此去芜存菁的,似乎只有小桃花源。似乎也只有小桃花源这样的地方,能培养出这样厉害的少年。
一个很清秀的丫鬟端上一杯茶放在萧离面前,却对竹之武说:“先生,王妃说没有找到小王爷,被左先生拖住了。”
“这个左佑师,一直不怎么光明磊落。沈川兄弟的为人,倘若能帮忙,绝不会推诿。”竹之武说:“小兄弟稍等,我去找他说。”
萧离只好等,心里却是怪怪的。丫鬟没有走,还在一旁伺候着。他就问丫鬟:“你可见过一个漂亮姑娘在小王爷身边。”
丫鬟说:“回先生的话,小王爷身边不能有姑娘,只有个小厮。”
萧离又问:“你家小王爷是不是个色鬼?”
丫鬟俏脸一红:“小王爷平日遇见我们最爱毛手毛脚,但也只是如此,并不像外间传言那样不堪。先生请用茶!”
萧离端起茶喝了一口,茶的味道蛮好。他只能用蛮好这个词,相比于太平镇露天的茶寮那种粗沫叶子,也没有好多少。心里想:王府就这待遇么,怕是看人下茶,我这样的人就配这个档次。那你又何必多礼,要这么个漂亮丫头,端一杯这么差劲儿的茶上来。
他看向丫鬟,忽而觉得丫鬟好像在笑,笑的像朵食人花一样要把他吃掉。
“你……”萧离开口,却觉得舌头有些不利索了:“你家——王妃——”
“我家王妃正等着您的。”
萧离一阵眩晕,迷醉在那吃人的笑容中。
丫鬟收起笑容,抓住萧离手臂把他扛在肩上,轻轻一跃便出了小楼。再一纵身飞过池塘落在假山处。之前萧离掉落的那个深洞还在,机关被他一式天龙吼震坏了,无法复原。
丫鬟低声道:“姐姐真是心狠,这少年长得虽不清秀,却也精壮。让我红泥干这样的事,还真是有点不忍心。”摸一把萧离的胸膛:“哎呀,发育的这么好。”脸上有了些不忍之色,双眼却是难掩的兴奋。她耸肩就要把萧离扔下去,却不料背后忽地一阵寒意。转回头看,却见一个男人持枪立在他身后。
心里顿时发毛,这人何时到的身后?她嫣然一笑:“先生是王府的?”
项小城说:“你猜?”
“应该不是。”红泥撩一下头发,风情万种:“王府里除了竹先生,没一个能算的上高手,更没有先生这样俊朗的人物。”
项小城说:“莫道春风不解意,落花红泥无人知。”
红泥娇躯一震:“你是谁?”
“我见过你们四个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