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眼睫阖了一半,再次把曲奇朝唐漾推:“天知地知,就朋友见面,装盒点心到包里,很简单。”
唐漾轻笑:“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挨打,也是唯一一次,当时周老师就给我说,自戒自律不能破,对了,”唐漾思及什么,“我妈和你一个姓,周景妤,周默,都姓周。”
唐漾回推:“你送给别人,别人收,那是别人的事,但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唐漾用特别讲道理的语气,“你如果拿回去,我这人怕惹麻烦不会多事儿,你如果执意要送……”
唐漾说:“那块玛瑙值五十多万,十几年前,我爸想赔给人家,我害怕变成莫泊桑手里那个一辈子做苦力只为了偿还一条项链的女主,哭着说当没发生过不好吗。我妈在我印象中算是喜欢功名利禄的人,从一个普通老师爬到当时的专家位。我以为她会和我在一条战线,奇怪的是,她异常坚决地卖了房子赔了全款,而且把我胖揍一顿。”
唐漾顿了一下,“初审现在是我全权负责,我向你保证,你们件过不了信审处第一道门槛。”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个叔叔来家里做客,当时我爸负责一个工程,那叔叔想承包建材,给我爸送了一块缅甸带回来的玛瑙。我爸不肯收,叔叔执意送,双方争执不知道是谁失手摔碎了。”
唐漾口气平淡,态度却很坚定。
唐漾不紧不慢地出声。
周默把曲奇盒推向她,唐漾推回去,两个人视线在空中撞上。
周默没懂唐漾的意思。
曲奇盒你来我往的施力间,直直朝着唐漾那个方向滑去。
铁路专家,突出贡献,享国务院特殊津贴。
“周默。”唐漾出口,两个字。
“你应该知道我爸爸,”唐漾打断周默,换了闲聊的口吻,“去年感动中国有他。”
曲奇盒边缘堪堪切住唐漾身前那道桌缘。
“你给我提了个登天的要求。”见唐漾没吱声,周默再次把曲奇盒子推过去,语气舒缓不少,“同批管培生你走得最快,前途大好,但你也要明白,如果一锅汤都是浑的,那一滴清水在里面就会显得毫无意义——”
一秒,两秒,三秒。
唐漾:“互相之间留一线可以吗?”
“再会。”周默把曲奇盒收回公文包,起身离开。
周默:“我也拿你当学妹。”
唐漾点头,目送他脚步如飞地出店,和四个黑衣男人上了一辆车,车启动,入转角,离开。
这边,唐漾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我拿你当过学长。”
尾气好似卷着风,吹进滋味阁。
而几米外,蒋时延面前的屏幕闪得断续,他没听清也没看清两人在说什么,这时却像有感应般,蹙眉想过去,程斯然伸手拉住他:“你什么都听不到妄动个鬼,回去看录播。”
唐漾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浸了一后背的汗。
唐漾喉咙滚了滚,攥包带的指尖捏得发白,然后,坐下。
她苦笑,哪有什么玛瑙,哪有什么卖房子五十万,她鲜少说起家境,没想到工作后第一次提,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周遭人声鼎沸,唐漾却像只身处在这家店里。
最怕的,就是半推半就。
“唐副多坐会?”周默漫不经心地把蔬菜放下锅。
抹不开面子,周默软硬兼施来得又陡。
唐漾后背霎时一悸。
不知道哪些人半推半就收了曲奇,哪些人又半推半就和除爱人以外的人滚了床单,哪些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宛如无底渊。
透过那方没有遮挡的视角,唐漾清楚地看见门口站着四个黑衣男人,状似闲散在聊天。但周默把隔音帘拉开时,四人好像在身后开了视野般,鹰隼般的眼神与唐漾相撞。
斜对面那张桌子也空了。
周默话音落,唐漾动作停住。
唐漾平静地收回视线,把周默给自己盛的鸡汤倒进垃圾桶,再面对着一个空座位,自己从锅里盛半碗,小口小口细细啜。
周默拉绳索,卷起其中一面隔音帘:“让女士独自回家有失礼貌,我可以叫朋友送送你。”
沥过油的乌鸡汤鲜薄香美,入口伴有蔬菜的清冽。
唐漾转身拎包:“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
唐漾平时会觉得好喝,现在越喝,越喝不出滋味……
周默:“酒可以不喝,但我不信唐副没参加过推脱不了的酒局。”
汤滚了,温掉,再热滚,关火。
唐漾:“我不喝酒。”
与此同时,蒋时延几个在车上恢复录屏。反复卡,又反复重启。
周默:“大家都不是小孩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怕是不太好。”
半个小时后,唐漾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服务员问她“办会员吗”,她说“不用”,接着收拾一会儿。
唐漾视线落在面前的曲奇盒上,缓缓盖好方才虚掩的盖子:“我不喜欢。”